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作者:江南
(一)歷史
關於公元前三千四百五十七年發生的那場涿鹿之戰,我想或許是這樣的: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秋天,一片遼闊蕭索的古戰場。
一個銅頭鐵額,全身泛起金屬光澤的家伙站在流水邊,後腰拿鐵帶束著一柄磨盤那麼
大的板斧。古老的戰斧上犬牙交錯,分明可見這家伙殺人無算以及殘忍無道。
他就是蚩尤。
史官筆下那個蚩尤現在特別老實,因為他手裡正抓了一大把鐵砂在狼吞虎咽。史官們
說蚩尤就是吃這個屢屢大敗黃帝的,想必是個毅力頑強的人。正因為吃鐵砂的緣故,蚩尤
不但人身牛蹄,而且四目六手。頭上尖角昭日月,額邊針髮映毫光。
這時候身邊一個同樣銅頭鐵額的家伙搖了搖蚩尤的胳膊,說:「老大,他們給你描述
的造型還真威猛哦。」
由於一貫的殘忍無道,蚩尤毫不客氣的舉起板斧砸在他兄弟的腦門上,說:「吃早飯
的時候不許廢話!」
好在他的八十一個小弟一樣的堅硬如鐵,所以那個不識相的小弟也只是感覺到有一點
頭暈。這下子全軍都老實了,大家繼續大口大口的啃鐵砂餅,和鐵砂湯,補充完了體力好
去應付歷史上最完美的敵人之一。
同一時刻,涿鹿之野對面的大營中有一位清秀儒雅、道骨仙風的中年領袖正在營帳裡
和大家自由討論,同時微微打著哆嗦。
從這個人長了八隻神目來看,他就是中華始祖之一的軒轅黃帝。從歷史學家的角度而
言,他只是黃帝而不是皇帝,因為他沒有那麼大的權利,而僅僅是一個部落首領。
「蚩尤是邪惡的!」這是黃帝最通俗的開場白。
「拜托,」大將英招撇了撇嘴,「那個邪惡的家伙就在河對岸,大王你務實一點,想
個辦法跟他和平談判好不好?」
「談判?」黃帝有點傻眼,「我昨天跟他們的使者簽了戰書,今天決戰的來著。」
「決戰?」英招兩個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喂,當家的,我們是部落聯盟制度啊
,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們討論,小心我們造反哦!」
「啊……啊……啊……是麼?喔……我以為大家都準備和蚩尤決一死戰的,」黃帝素
來喜歡採納屬下的意見,這樣的當場反對使他很羞赧。
「呸!誰說要和平談判的?誰說的?誰說敢造反的?」全身鱗甲、身後背著兩隻大翅
膀的應龍猛的跳了出來,很威武的擋在黃帝面前護駕,「我們軒轅氏是正義的部落,天生
就是要打擊邪惡。我們不談判,不妥協,不屈服!誰敢說葬送軍心的話,我應龍第一個和
他沒完!」
應龍高高舉起粗壯的手臂,吼了一聲:「勝利是屬於我們的!」
英招出於對應龍無比勇氣的敬畏,終於悄悄縮了縮腦袋,心裡覺得蠻慚愧的。
黃帝眉開眼笑,暗地裡對應龍豎了豎大拇指,意思是說戰後大將軍的位子就是你坐了
。
應龍挺了挺胸膛說:「這一戰大家都不用去了,看我一個人就好了,大家在這裡等著
,我這就去收拾軍隊把蚩尤的豬頭砍來見你們!」說罷,在眾人崇拜的目光中,應龍大搖
大擺的往外走去。
黃帝背後傳來了丞相風後的聲音:「呸!別讓這小子跑了,出了大帳,鬼知道去哪裡
捉他……」
被強留下來的應龍似乎是因為士氣被打擊而顯得臉色蒼白,不過英招的臉色也好不到
哪裡去。
「可是……可是大王,聽說蚩尤部落的戰士各個身材健壯肌肉發達,而且擁有冶煉金
屬的先進技術,你不是就這樣准備讓我們去送死吧?」英招可憐巴巴的說,「我上有老下
有小。」
「喔,你是擔心打不贏啊?」黃帝恍然,「不怕,不怕,英招不怕啊。我們是正義的
部落,我們怎麼可能打不贏呢?」
「可是,」英招說,「我們好象是被蚩尤追了八百裡一直逃到這裡來的哦。」
黃帝微笑:「因為那時候我們還不是正義的嘛。」
英招眨巴著眼睛不理解:「那現在我們就正義啦?」
「好問題!」黃帝一豎大拇指,「因為有了……她!所以我們就是正義的了。」
這時候一位鳥頭人身,風姿不群的女士從黃帝身後的角落裡盈盈登場,一身華麗的黑
袍耀人眼目。黃帝的部屬多數來自北方的大風沙地區,被沙風吹傷了眼睛,這時候被光芒
照射,紛紛落淚。
黃帝看部屬們落淚,心想大家這麼感動,士氣一定是飆升,蚩尤這次是死定了。於是
他乾咳一聲介紹說:「這位就是……」
「啊,大家好,我叫九天玄女,我代表玄天上帝來看大家。蚩尤部落是邪惡的,所以
我們必須打倒他,打倒邪惡我們必須依靠正義的力量,所以黃帝部落是正義的。正義的力
量是必勝的,所以你們不會失敗。有人可能要問我為什麼正義的力量是必勝的呢?這個就
是你們下界的愚民不了解的地方了,既然世界分為正義的和邪惡的,那麼雙方交戰肯定有
一方會勝利的。我們可以把一方成為甲,一方稱為乙。如果甲方勝利了,那麼失敗的就是
乙方,因為邪惡必然失敗,所以乙方是邪惡的。那麼甲方只能是正義的,所以勝利的是正
義的一方。反之如果乙方勝利了……」在無數瞪得溜圓的眼珠中,看起來靦腆嫻雅的九天
玄女開始發言。
「報……」小兵衝了進來,「大王,蚩尤說他等了三個月,我們老是討論。今天再不
開打他就直接來踹營了。」
「總之……」九天玄女說,「不要害怕,你們是必勝的。」
「能不能提問?」應龍悄悄舉起手。
「請。」
「能不能請玄天上帝給一點幫助。」
「好問題!看!」玄女指向黃帝的桌面。
「那是……一本書?」
「錯!這不是一般的書,這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兵法,只要有了這部兵法,你們就會
士氣大漲,戰無不勝。這是玄天上帝賜給軒轅部落的。」
「可是現在時間不多了,我們怎麼能讀懂它?」
「不必讀懂,只要你們相信它會使你們戰無不勝,你們自然就士氣大漲了……下一個
提問的人?」
「請問……」
「應龍,怎麼又是你?問吧問吧。」
「請問……怎麼相信它?」
蚩尤眺望著浩瀚的原野說:「我有一個夢想……」
「啊?大王,你有什麼夢想?」魑魅原本在水邊歌唱,練習她妖媚的歌聲准備打擊黃
帝大軍的鬥志,而現在她提著刻刀和石板竄了過來。
「做一個古往今來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大壞蛋,」蚩尤吃完了早飯,豪氣勃發。
「那請問原因是什麼?大王你這個理想是否曾有心路成長的歲月?」
「我只是覺得天地間從來都有戰爭。」
「是啊,很悲哀啊,」魑魅受了感染。
「戰爭從來都有勝敗。」
「對啊對啊。」
「勝利的一方總是會有巨大的進步。」
「有道理。」
「所以如果經常有壞蛋出現來讓正義的人們獲得勝利,大家就會一直發展下去。」
「……大王你鐵砂吃多了麼?」
「總之我已經立志要當一個壞蛋了。」
「那麼我們一起當壞蛋吧,」剛才被蚩尤敲打的小兄弟興高采烈的說。
「你們都和我一起當壞蛋麼?」蚩尤很感動,「那麼壞蛋就要姦淫婦女,擄掠財物。
趁著黃帝的軍隊還沒有來,我們先去姦淫擄掠吧。」
「不過大王,附近百裡沒有人煙,跑那麼遠去擄掠財物是不是很勞民傷財啊?」
「這個,」蚩尤桀桀大笑起來,「我早都想好了,我們上個月俘虜的軒轅族婦女我留
了一百個沒有放回去,你們現在去姦淫婦女好了,也算我們跨上壞蛋道路的第一步。」
「大王遠見!」銅頭鐵額的八十一兄弟興沖沖的去了。
蚩尤在後面滿懷希望的看著他們。
一會兒之後,八十一兄弟跑了回來。
「解決了麼?」蚩尤迫不及待的問。
「可是大王……到底什麼叫姦淫?」
蚩尤愣住了,他就這樣瞪大眼睛沉默了很久,然後他忽然仰起腦袋對著天空大吼:「
風伯,雨師,你們懂不懂什麼叫姦淫啊?」
風伯從雲間探下腦袋:「你是大王都不知道,還來問我們當手下的,哼!」
蚩尤尷尬的撓撓頭:「這個詞是倉穎造了形容我的,我沒機會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
「大王,大王,軒轅族衝過來了,」前面當探子的魍魎幽靈一樣從土裡跳了出來。
「喔?是麼是麼?」蚩尤興高采烈起來,「來啊,雨師風伯,刮風下雨,魍魎你去放
狗,先襯托一下氣勢。」
「可是我們哪有狗啊?」魍魎抗議說。
「沒有?」蚩尤愣了一下,「那獅虎熊羆也湊合著用了。」
「不能下雨!」雨師也抗議說。
「為什麼?」
「秋天雨下得已經很多了,再下就把農田淹壞了。」
「我呸!」蚩尤說,「叫你下你就下,廢話這麼多,我們就是要來破壞農田破壞城市
,破壞一切的。不然跑那麼遠幹什麼?」
雨師風伯在蚩尤的淫威下開始吹風下雨。凶惡狂暴的獅虎熊豹衝出了九黎的陣營。
「我們到底為什麼要搞破壞呢?」魑魅悄悄的問。
「因為我們是壞蛋。」蚩尤靜靜的看著遠處的山峰,嚼碎了手心裡最後一點鐵砂。
「我們是壞蛋?」雨師有點好奇。
「我們是壞蛋?」魑魅有點迷惘。
「走啊,走啊,一起當壞蛋去,」只有那八十一個銅頭鐵額的兄弟興高采烈。
史官們說:
「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皇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
而諸侯咸尊黃帝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
不過也只是史官們這麼說,我們只知道有這樣一場戰爭還有戰爭的成敗。
曾經的故事,已經被掩埋在涿鹿黃土下不見天日的地方。曾經那些歌聲和呻吟再也沒
有人聽見,當史官們操起筆再去回憶那段慘烈的往事時,已經過了上千年。
該沉睡的已經沉睡,該平息的已經平息,該遺忘的已經遺忘。
只有涿鹿之野上帶著泥土清香的風卷上青天,去到壽張縣雲端的時候,那埋葬蚩尤的
土地會不時騰起沖天的紅塵,仿佛一面飄揚的戰旗。
故事已經被時間埋葬,所以我曾想到的這個蚩尤也許真的存在過。完整的或者部分的
存在於歷史的真實中。
到底什麼是真實?從前往後看歷史的只有先知,從後往前看歷史的是歷史學家。我總
以為他們看到的都非完全的真實。完全的真實也許只存在於事實發生的那個瞬間,過去了
就再也找不回來。
所以我並不認為我下面說到的這個蚩尤曾經完全真實的存在於歷史中,他只是我的蚩
尤。
(二)逐日
很多年之前,我在牧野上發呆。
仰望天空,有流星劃過。天空被切割的瞬間,天空背後的光芒灑落神州。象一顆火星
,點燃了漫天的星辰,照亮了我的眼睛。
那個瞬間美麗直到永恆,卻短得來不及許願。
很多年後我縱馬揚鞭,在一個寂靜的深夜跑遍了整個涿鹿之野,卻再也找不到任何一
顆。
我想問人生是不是總是這樣。
在某一個茫然不經意的時候,我們看到一個美好的身影,當我們回頭去找,卻再也找
不回來。我們等待的,不是我們遇到的,我們遇到的,卻未嘗不比我們等待的更加美好。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候遇見雲錦的,她來的時候,我在等待幻想中的可以改變我未來
的東西。我卻不曾知道,她的到來已經改變了我的未來。
十二年之後,我再次站在這條流水邊,身後是九黎的十萬雄兵。可是我站在茫茫晨霧
中顧盼,陪伴我的只有古老的戰斧。
蹄聲西來。
「喂,坐著的呆子,哪條路才往涿鹿城去呢?」雲錦騎在一匹小矮馬上,穿一件漫如
雲霧的白衣,似乎真的坐在天上雲端。
我很不樂意她這麼隨便的打亂了我的思考,何況我依然按照自己的直覺等待那件可以
改變我未來的東西隨時到來。雖然我並不知道那件東西是圓是方,不過我覺得雲錦看起來
不像,雖然她很美麗,有一頭如洛水綿波的長髮,一雙古鏡深潭一樣的眼睛。
十年之後,這雙眼睛靜靜的看著我,它的主人漸漸的遠去。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劃破
了時間和空間,綿亙到永遠,我才驚覺自己離她的心從來都那麼遠。如果我曾經試圖去看
清楚她的眼睛,或者一切的未來都將完全不同,可惜人並非總有機會對過去說——「如果
」。
不過現在,我在雲錦的眼睛裡只看到了嘲笑,嘲笑一個水邊遠望的呆子。
我依舊呆呆的坐在石頭上,說:「你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好啊,呆子,你想知道什麼啊?」
「天上為什麼會下雨,大河為什麼往東流,人為什麼會死?」我用我看似呆呆的眼神
盯著她,一心都是捉弄的快樂。她不能像刑天那樣把我揍一頓吧?
雲錦沉默了,我看見一種奇特的光彩在她眼睛裡閃爍,她轉頭看我,垂頭看草地,仰
頭看天空,然後喃喃的說:「原來有人也會想這些啊……」
雨停了,雲在天邊舒卷。
「天上下雨,因為他會哭。大河東流,因為它要找到太陽的家。人會死……」雲錦幽
幽的說,對著高曠的藍天,「可是人又為什麼活著呢?」
我很驚訝的聽見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隨之而來的是懊喪。我
原來以為我很聰明,會思考這些奧妙的問題,可是一個小女孩竟也曾思考過,而且更可氣
的是——她居然能回答出兩個來!
我歪歪嘴說:「那你自己找路吧,答得不對。」
「那你說是為什麼?」雲錦好奇的看著我。
「天上下雨,是因為老是晴天很無聊,大河東流,是因為西方的少昊陛下喜歡住在上
游,人要死,那最簡單了,大家都不死,我就要每天給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請安了
,想起來就嚇人……」
面對小女孩不善的臉色,我悄悄整理鞋子。我的計劃是刷的一聲跳起來,然後擦過小
女孩那匹矮馬的旁邊嚇她一跳,在她來不及兜轉小馬來追我的時候就跳進河裡游到另一側
。不過我的計劃被證明是太復雜了,我還沒有開始跑,自己就已經浸在水裡了。
雲錦的小手高高舉起一顆晶亮的珠子,然後她唱歌一般的說:「水啊!」
平時溫順的流水在瞬間高漲翻騰,我眼睜睜的看著水迅速的漫過我的膝蓋,下一個瞬
間,水就到了我的脖子。本來還想看看雲錦自己怎麼解決這個麻煩的,可是我現在只好趕
緊劃動雙臂想往水面上浮去。水勢確實太快了,僅僅在一彈指的功夫後,我就已經站在了
二十丈深的水底。
恐懼從我心底湧起來,我嗆了一口水。於是在浮起來之前我就失去了劃臂的力量,隱
約感覺到胸口很悶,然後身體輕得像一根細羽,再後來,我就沒有身體的感覺了。
醒來的時候,用什麼正在推我的胸口。
恢復了意識後,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坐起來,同時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胃裡水。隨著
砰的一聲,我的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來,面前傳來一聲尖叫,好像是那個騎小馬的女孩子。
我使勁睜開眼睛,才發現雲錦正捧著額頭蹲在地上。我們的額頭剛剛撞了個結實。而
那口水很完美的被吐在雲錦的小臉上。雲錦後來說,那時候滿臉水淋淋的,正好把她的眼
淚遮住了。
「喂,你原來不會游泳啊?我都嚇死了。」雲錦一邊出力的按著我的胸口,希望我把
胃裡的水都吐出來。
我無力的躺在地上,咧了咧嘴表示抱怨:「那也要看水有多大啊。」
「其實也不算很大嘛……」
「是啊,」我說,「二十丈深……」
「至少比北海和天池都淺多嘍,」雲錦似乎沒有為我對她吐水而生氣,反而是一臉都
是燦爛的笑容。看來我沒死確實讓她很開心了。
「那為什麼你的水沒有北海深呢?」
「因為我善良啊,」雲錦比了一個鬼臉。
其實我很希望雲錦這樣柔柔的笑著,柔柔的按著我的胸口,最好一直繼續到我餓了為
止。不過很快就有一個少昊族裝束的彪型大漢取代了雲錦的位置……他可真是有一把牛力
氣。
匆忙的少昊族戰士騎著馬,喊著雲錦公主,一道旋風一樣勒馬在流水邊。然後他看見
了半死不活的我,興奮的喊道:「這下好了,原來蚩尤君也在這裡。」
當他知道少昊陛下的小公主剛剛把我淹得半死之後,以一種徹頭徹尾的忠誠要求公主
去休息,然後把我壓得像一隻柔軟的水袋。
戰士還在說:「公主,您看,您看,只有這樣才能壓出吞進去的水。」
可是我想那樣只能壓出我的早飯,所以我立刻委婉的表示了謝意,並且說我已經沒有
問題了。對於這個叫雲錦的公主拿水官術偷襲我,我也覺得可以理解。
雲錦臉蛋有點紅,在一邊不知所謂的點著頭。
「公主,蚩尤君,黃帝陛下要見兩位,」戰士把我拉上了他的馬。
「啊?原來你是質子啊?」雲錦好奇的瞪著我。她初來的時候曾經那麼悠遠的說話,
我現在幾乎要懷疑她是假裝的。
「是啊,涿鹿有很多質子,我也是啊。」
其實涿鹿並沒有那麼多質子,因為軒轅陛下征戰四方,天下已經沒有那麼多諸侯了。
人們總是好奇的問:「你是質子啊,原來你是質子啊?」
其實我想我的主要身份既不是炎帝的孫子,也不是質子,而是一個叫蚩尤的人。可是
大家就是對我質子的身份更感興趣。
因為質子實在是一種很特別的東西吧?
我發誓如果我以後變成了炎族的首領,我一定得找一件無處不在的東西,把它改名叫
質子。那麼大家就不會對質子那麼說來道去了。
他像陽光一樣燦爛。
層層壘土,那五色高台上,模糊的影子就是軒轅黃帝陛下麼?這還是我來到涿鹿七年
後第一次見到主君。他君臨天下,威震南北,我們炎族的土地上也流傳他的名字。人們沒
有把他看作人,他是天之子,神命的君主。
他就是神。
我並不羨慕這個神,我只是有一點好奇,神和人到底有什麼不同呢?如果作神不比作
人更快樂,我就覺得他有點虧本。因為聽說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馬不停蹄的征戰著,只為
使他的領土更遼闊。
想一想,多累啊。
四方的諸侯穿著四色華衣,平靜的站立在高大的軒轅台下。四色的泥土被從南北西東
帶來,灑成四色的大地圖案,中央就是軒轅的黃色。
烏牛白馬的鮮血一路灑下,一直上了軒轅台。血跡已經乾了,有一點發黑,顯得枯澀
而蒼老。
無數的甲士環繞在高台下,卻無人敢走上前去和軒轅陛下站在一起。我想這是可以理
解的,畢竟陛下是老天的兒子,他們父子說悄悄話,不能大家都湧上去聽吧?
身邊的雲錦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偷偷看她,她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別怕,」我使勁挺起胸膛,「我在這裡啊。」
其實我在又怎麼樣呢?不過我現在不能問雲錦這個問題,而且我想她也不能回答。
戰士被留在了兩百步以外,兩個高大威武的誇父族衛士帶著我和雲錦小心翼翼的走到
高台下。我這時候才注意到四周都是涿鹿城裡的質子,我們有時候互相打架的。
我忽然明白了,小心的看了雲錦一眼,雲錦默默的點頭。
「跪下!」身後的誇父族衛士低聲吼道。
我扁了扁嘴,我最討厭這樣的命令,即使沒有命令,我也知道要對軒轅陛下下跪,可
是為什麼他們還要一再的重復著命令我們呢?
我們排成四排跪下,我、雲錦還有來自太昊、顓頊族的四大質子跪在前排。家裡的土
地越大就越跪得靠前,也就更丟臉。
「爾等遠來,誠心為質,保土安民,仰承天恩……」身著五彩雲霞之衣的軒轅陛下根
本就背著手站在高台上沒動,台下的丞相風後倒是開始嘮叨了。
我在心裡悄悄打了個哈欠說:「好無聊。」
就在這個瞬間我發現了一件不無聊的事情,我看見了一條鮮紅的綢子。
那兩個誇父族的衛士就跪在我們身邊,他們高達一丈的雄偉身軀把我們比得都像小不
點,我悄悄的轉頭看了過去。於是我看見那條鮮紅的綢子被悄悄的攥在一個衛士的手裡。
那血一樣的顏色在我眼睛裡像是要燃燒。
藍天、碧血,他散髮如獅,鋒利如犀角的眼神刺破一切,那個要在囚籠中爆炸的君王
。一瞬間,一種古怪的力量開始拉扯我幼時的記憶,我又重新看見了那一幕。萬眾歡呼,
屠刀落下,那眼中的火焰不曾熄滅,那眼角的淚水尚不及垂落。
血光中,人頭飛天而起。我看見那頭顱上眼睛,我看見火焰在大海中燃燒!
那個戰士站起來了,在所有人跪下的時候,他挺直了本不該彎下的腰。
我看見他緩緩的將紅綢繫在了自己的髮間,風中,鮮紅飛舞,難道又是誇父族的節慶
?難道又是一次滿是鮮血的節慶麼?
他的目光如犀角一樣穿透了高台上的軒轅陛下,他吼叫如太古的巨龍,長槍的利刃點
落在地上。他化作了狂風,長槍化作了閃電,在狂風閃電中,殺戮的精神衝上了軒轅台—
—「軒轅,我要殺了你!」
「什麼人?」風後的聲音被衛士激起的狂風扭曲了。
「大誇父!」衛士在狂笑著,那個死去叛王的一切在衛士的狂笑中復甦了,而絕不僅
僅是他的姓名。一種我不明白的力量將叛王的精神從地獄中解脫出來。
那個精神終於爆炸了!
應龍的雙翼尚不及展開,英招的神戟剛剛湧出金光,風後的咒術則被衛士的狂笑打斷
。
沒有能人追得上他的速度,沒有人能救軒轅陛下,那個衛士繫上喜慶的紅綢,他帶著
逝去的大誇父的力量。他這樣的笑著,因為喜悅?因為恨?還是因為他已經天下無敵?
我張開雙臂擋在了雲錦的面前。
就在這個時候,五彩雲霞之衣變得分外燦爛,燦爛得像一輪……太陽!
高台上的軒轅皇帝陛下忽然變成了太陽,帶著灼熱的光芒冉冉升起。原本再也沒有退
路的軒轅陛下竟然退向了天空中。
誇父族的巨人頂著熊熊烈日,他長笑而衝鋒:「太陽!我來了!」
他們說,很久以前,誇父的王頂天立地。
他站在曠野上,手持接天的長杖,眺望大地的盡頭。
巫師說:「遙遠的載天之山,大王真的要去麼?」
王說:「我要去!」
巫師說:「羲和的六龍之車,沒有人能追得上。」
王說:「我是後土的孫子,如果我不去追逐,那麼還有誰?」
巫師說:「太陽東升西落,都是天意,天道剛強,為什麼要逆轉?」
王說:「我討厭黑暗,我要看見光明。」
巫師說:「光明又能怎麼樣?」
王說:「再也沒有淒涼的黑夜,只有日光和快樂。再也沒有時光的流逝,只有永恆的
天地。少年將不再老去,老人不害怕死亡,女子們不會因為歲月失去美麗,我永遠不會看
見戰士們的白髮。」
巫師問:「真的會那樣麼?」
王說:「那是我的理想。」
於是那個巨人狂風閃電一樣奔行在浩瀚的大地上。
他散髮如獅,他長笑如歌,他跨越了泰山,跨越了祁連,跨越了昆侖,他向著天空張
開雙臂,他說:「太陽!我來了!」
可是他整個身體都沐浴在太陽的火焰中,他汗如雨下,乾渴而疲憊。
於是他奔向黃河,一氣吸干了黃河,可是他依然渴,他又奔向渭水,又吸干了。干渴
還在燒灼他的喉嚨,巫師在遠方的山峰上喊:「大王,北方有大澤。」
羲和瘋狂的驅策著烈火長車,燃燒的龍車就將衝下山崖。
王不再看北方,他看著西方,他又一次開始奔跑。他說:「我老了,我已經不能再嘗
試了。在我被太陽融化前,讓我捉住最後的機會,我要給大家永恆的時間!」
在載日之山的顛峰上,王如鐵的雙臂死死鎖住了太陽。
羲和嘆息著看著王,他說:「幾萬年以來,你是唯一追上我的,可惜你還是失敗了。
」
王問:「為什麼?」
羲和說:「其實你已經死了。當你跑上載天之山的時候,你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什麼
樣的力量支持你死亡的軀體繼續擁抱我的龍車,可是你卻沒有力量帶我回去了。」
王在羲和的嘆息中漸漸化作了煙,他依然不肯相信的問著:「我死了?」
龍車落下山崖,黑夜又一次籠罩了大地。
王粉碎著的身軀默默的矗立在懸崖邊,我常常覺得自己能看見他眼角的淚水。
然後他奮力擲出了接天的長杖,在載日之山下,長杖化作最茂盛的桃林。
王說:「未來的勇士啊,你可以吃桃子解渴了……」
然後頂天立地的身軀散成了煙。
直到今天,我才在這驚雷閃電的一擊中看見了傳說中的誇父王。我開始相信那挽留時
光的故事曾經真的發生過。
一種不知由來的衝動讓我幾乎想說:「帶我一起去追太陽吧。」
巨斧飛過半空。
當我看見那光華四射的巨斧時,我知道刑天終於動手了。
無論是英招、應龍、或者風後,軒轅陛下手下的任何大將都無法與刑天相比。我們炎
族的第一勇士以他的武勇稱雄四方。刑天的「干」可以斬斷大山,也可以斬斷微風。
這一次,他斬落了誇父的頭顱。
血又一次沖天而起,又是一顆巨大的頭顱飛舞,又是一個鮮血凝成的節慶。
我看見那顆頭顱落在我面前,頭顱嘆息著說:「恨啊!」然後那些似曾相識的淚水落
下,眼睛緩緩的合上了。
我心驚膽戰的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是他麼?九年前那個揮舞胳膊歡呼的少年?他在歡
呼的時候流和大誇父一樣的淚,他的淚經過整整九年才閃爍出最耀眼的光芒。
我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淚如雨下。
「你動手前,他已經死了,在我的大日金光下,怎麼會不死?」陛下淡漠的聲音響起
在高台上,「不過,你很忠心。」
刑天拋下「戚」,恭敬的跪倒叩頭。
風後開始低唱,然後所有人們開始同聲低唱,稱贊軒轅陛下的偉大勇武。我默默的跟
隨著那些唱詞,掛著一臉的淚水。
「為什麼哭?」陛下威嚴的眼睛竟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見爺爺忽然緊張起來,乾瘦的手握成了拳頭,悄悄的顫抖著。
「我……我害怕……」我說。
軒轅陛下似乎有些詫異,他冰冷的目光掠過我的眼睛,而後笑
- Aug 07 Thu 2008 04:23
涿鹿--炎的最後王孫 作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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