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瞬間 第七章 某天（四）
上午，09:35。
“注意，能量下降！”
‘心’平板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與此同時灼熱的空氣呼嘯著刀一般划過了我的身體，大大小小的路面碎塊如同暴雨般瘋狂落下，沒有多想，我已經挪動疲憊的身軀將姜笑護在我的懷中，活化細胞在背后形成堅硬的傘狀結構，把碎塊和灼熱都遮擋在外。
是誰想殺我？
碎塊的襲擊一過，我的目光就迅速地掃視了一遍周圍，然而灼熱的氣浪翻滾著，令附近的景物都嚴重變形，找不到槍手的蹤跡。
是誰呢？
沉悶的轟響傳來，昂貴的特殊合金制作的車身堅固無比，即使被拋起來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也仍然沒有破坏，身為吸血鬼的司機也足夠強壯，幾乎在落地之后就重新發動了車子，輪胎帶著火焰碾過破碎的路面，準確地在我們面前剎住。
“快上車……”
他大聲嘶喊著。
兩枚火箭彈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空中，然而這次已經有所準備的吸血鬼保鏢們立即捕獲到了發射時的熱軌跡，憤怒的嘶吼聲中，數條矯捷的身影已經飛奔而去。
都沒有人記得來保護我麼？
只來的及將姜笑的身軀送入車內，轟然的爆炸已經再次在我的附近爆發，氣浪輕易地把我遠遠拋開，也令堅固的車門猛然合攏。
果然，我在這個組織里毫無地位可言……
我躺在地面上喘息，沒時間去在乎身上眾多的小傷口，大量感光細胞已經對準了肖雅楠房間的窗戶，卻沒有捕捉到任何活動。
月色呢？
空氣中也不再有‘月色’了，仿佛是一瞬間她已經蒸發了一樣。
她也離開房間去對付那些襲擊者了？……有些說不通啊。
在如此錯綜復雜的線索中思考並非我所擅長……我皺緊了眉頭，同時沒有停止搜索，目光仍在附近巡曳著——現在是工作時間，這座公寓的附近基本沒有什麼人，不過保安們應該已經報警了，這種女性公寓一般都和警方有密切聯系，很快警察就會趕到，姜笑在車內，而吸血鬼保鏢們應該正在和襲擊者纏斗在一起……
已經在我心里蟄伏了許久的某個決定再次跳了出來，凌駕於所有的思緒之上，清晰的令我心臟狂跳——這不正是一個徹底擺脫吸血鬼的最好機會麼？
下一秒鐘，我做出了決定，顧不得避開華貴的衣服，活化細胞無聲無息地涌動起來，瞬間化作強力的触角揮舞著將我的身體拉動，電光石火間幾次猛烈的伸縮之后，我已經在樓房的拐角處，緊貼著冰冷的墻壁站立了。
別了。
我謹慎地回頭張望了一眼那輛狼狽的汽車，看到姜笑縴細的身影打開車門，瘋了一樣地猛沖出來，心里突然一酸，不敢再作停留，竭盡全力地向著遠方奔跑起來。
別了。
冰涼的風呼嘯著在我耳邊掠過，心情有一點點的酸澀，隨之涌起的更多卻是無比的輕松，仿佛突然丟下了沉重的負擔，從此可以自由的飛翔。
是的，從此自由了……
我迅速地改變了雙腿的結構——盡管‘心’再一次提醒我能量下降——開始在眾多高樓大廈的頂層奔跑、跳躍著，這片居民區的樓層高度沒有太大差別，因此我的行動基本沒有受到什麼阻礙，速度越來越快，我卻依然不斷地加速、加速、再加速，直到大量的汗水涌出我的皮膚、雙腿也酸軟的幾乎失去知覺的時候，才終於緩了下來，軟軟地癱倒在某棟大樓骯臟的樓頂。
天很藍，冬日蒼白的陽光仿佛實質一樣夾雜在那純凈的藍里，深邃而美麗，仿佛寶石。
終於，我回來了。
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我盡情地體會冰冷空氣刮擦著咽喉的火辣感覺，同時刻意地把自動形成的呼吸膜解散……氣喘吁吁，大汗淋漓，這樣的我，才是真實的。
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這樣。
我莫名地笑起來，結果被嗆得開始劇烈地咳嗽……不穩地呼吸著，我向天空中那純凈的藍伸出手去。
月色、姜笑、閱心和……肖雅楠——我握起左手，在虛空里猛地一揮——從此都將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今后唯一還能留在我心里的，就只有——我握緊右手，輕輕地放在胸前——只有我的‘愛’。
瞬間，我仿佛看到了那雙清澈的大眼鏡，和其中深深的依戀。
等著我啊，我的愛……
我深深地呼吸，體會著湛藍天空下清新的風，自由的感覺從整個世界向我涌來，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我都深深沉醉在那種愜意的感覺之中。
小愛，我來了！
在內心大喊了一聲，我從平躺的姿勢猛地跳了起來，雙手緊握，只覺得渾身充滿力量。
奇異的波動此時襲過我的全身，感覺仿佛突然被冰冷的水浸透，剎那，我捕捉到了某種危險的資訊，尚未來得及思索，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支離破碎。
怎麼了？怎麼了？
我感覺自己是摔倒了，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周圍的一切卻都在旋轉，我仿佛站立在一團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周圍有無數形狀各異的銀幕碎片，圍繞著我高速旋轉著，而每一塊碎片上都在播放著不同的影片，聲音震耳欲聾，卻什麼也聽不清楚，支離破碎的感覺紛紛傳來，仿佛置身於噩夢中一樣，我驚慌地掙扎著，卻沒有絲毫用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眼前忽然亮起了一絲細微的光，仿佛黑夜結束之前微弱的曙光，然后那光芒漸漸地亮起來，越來越亮，而隨著它的亮度增加，我和周圍無數破碎的畫面也開始向它‘落去’，速度漸漸增加，到最后，周圍已經全變成了閃爍的光芒。
轟然的巨響在這一片光芒中響起，眼前盡是刺目的白光，好一會兒，那白光才逐漸的暗淡下去，骯臟的頂樓和寶石般的湛藍天空再次出現在我的視野中，從模糊到清晰。
方才那段時間失卻的記憶迅速地從全身細胞匯集而來，一瞬間我已經明白了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被狙擊了，而那顆子彈精準地命中了我的頭部。
我居然仍被襲擊者跟蹤著？在我如此瘋狂地奔跑了近半個小時之后？
震驚令我一時之間無法做出反應，然而暴怒的狂吼已經依著本能低低地從我的口中發出，原有的好心情消失不見，變得非常之糟，糟到強烈的殺意開始在我胸中難以抑制地涌動。
飛濺出去的血肉潺潺地蠕動著，從背后爬上我的身體，緩緩地沉入其中，各自去尋找自己的位置——然而嚴重的傷口可以輕易復原，失卻的體力卻無法彌補，酸軟的疲憊感覺籠罩了我的全身，‘心’的警告聲也不停地在耳邊重復著。
然而我很憤怒，非常的憤怒，這憤怒來自美好的回憶被打斷的不悅，也來自於對於死亡的恐懼——如果不是我已經‘固化’，現在的我已經死亡了兩次，還是帶著剛剛得到的希望而死……這個曾經令我憤怒的‘固化’，出現的時機實在是非常的合適——就象是特意安排的一樣。
我微微地瞇了一下眼睛，開始思考著某種可能性，心情也因此略微平靜了一些——然而眼角突然瞄到似乎有跳躍的黑影在遠處的樓頂上出現，心念一動，大量的感光細胞立即開始了緊張的搜索，一秒鐘之內，我就捕捉到了敵人的方位。
三個分布在不同方向、身穿奇怪迷彩令人很難從都市的背景中發現的人，正以使人吃驚的高速從各自的樓頂向我這里移動，而移動的方式則和我方才使用的差不多——以驚人的彈跳力在高樓的樓頂之間跳躍。
不是人類呢……
我狠狠地咬牙，向遠方高速靠近的敵人投去憤怒的一瞥之后，勉強拖動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在這頂樓找到電梯間的入口，翻身落入樓內。
是誰想殺我？閱心？可是我已經用很明顯地暗示安撫過他了……但除此之外我怎麼會有敵人？
腦子里亂糟糟的，憤怒和懷疑交織在一起，卻沒有什麼有用的想法冒出，我疲憊地挪動著身體，利用竊聽閱心辦公室時練出的技巧，仔細地探查著周圍住戶房間中的情況。
不是我想和襲擊者對抗，而是我的當務之急是要補充能量……我靠著冰冷的墻無聲地移動，聆聽著墻壁另一端的聲響。能迅速補充大量能量的晶體膠囊都在姜笑手里保管著，現在我只好到這些住戶的廚房里去想想辦法，雖然這很浪費時間。
但是沒有足夠的能量，我連逃跑都作不到……
一邊懊悔著方才在奔跑中肆意浪費掉的大量能量，一邊探查著旁邊住戶家中的情況，確定了最近的這間屋子里沒人之后，我盡量快步挪到門前，活化細胞已形成一條細小的触角伸進鑰匙孔中，輕易地打開了房門。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的套間，根據門口的鞋子來看，是個單身男人的家……我的目光簡單地在各處掃視了一下，很容易就確定了廚房的方向，挪動麻木的雙腿朝著目標前進。
真的很麻煩啊……我微微地嘆息，現在的我就象是一台配了劣質電池的筆記本電腦，安裝的程序雖然足夠強大，卻經不起幾下消耗……
翻箱倒柜地搜尋了好一會兒，最后只找到了兩包食糖，而冰箱里除了差不多一箱的飲料之外幾乎是什麼也沒有——隨隨便便地用自來水把食糖化開，隨即用活化細胞生成了吸收膜，看著那些冰涼的液體消失在豐富的血管網絡之間，我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氣。
櫥柜里還找到了半桶不知放了多久的的食用油，我也用活化細胞把它們都包住了，雖然不如糖份容易吸收，也能提供不少的能量。
作完這些，大約花費了我2分鐘的時間……那些襲擊者肯定已經來到這座樓房了。
我再次嘆息，為了這寶貴的幾分鐘，我擺脫襲擊者的難度又增加了
拿出與阿里他們聯系用的特別改裝手機，我迅速地把目前的情況告訴了他們，命令他們立即過來幫助我，同時也從他們那里了解到我離開后的情形：襲擊者出乎意料地從吸血鬼保鏢們手中逃脫了，而姜笑則哭著發瘋一樣地把周圍找了個遍，最后因為大批警察的到來而不得不放棄，卻拒絕和吸血鬼們一起撤離，獨自離開了……
心里的酸澀再次泛起，我深吸口氣，把那令人難受的內疚強壓下去，匆匆地再搜索了一下這狹小的廚房，便轉身向門口走去。
是去另一家再補充點能量，還是馬上就走？
體力只恢復了一小半，令我有點猶豫不決，以我現在的能力並不怕那些襲擊者，但是一旦進入了戰斗狀態，能量的消耗就會直線上昇，雖然居民區里很容易找到食物，但是只靠這些普通的食物補充，速度實在太慢，量也少，會讓我相當的被動……
打開門的時候，我仍未做出決定，然而在下一瞬間我就察覺了門外生物的溫度，來不及多想，身子一彎迅速地向后倒去，仿佛狂風驟起時的枝條。
數顆子彈幾乎是貼著我的額頭飛過，襲擊者的槍支射速驚人，雖然我的速度很快，幾乎在倒地的瞬間就已經利用触角把自己的身體拉開，卻仍然有好幾顆子彈擦到了我，雖然沒有給我已有準備的身體帶來多少傷害，卻仍然令我感覺到火辣辣的痛楚。
冷靜，現在一定要冷靜！
我努力壓抑胸中的憤怒和窩火的感覺，触手發力將門口的一把小椅子甩了起來，筆直地扔進了我剛離開的廚房，撞開了門之后又發出一陣響亮的聲音，我自己則趁著這陣聲音的掩護沿著墻壁迅速地上昇，牢牢地吸在天花板上，活化細胞一邊變色一邊迅速地變得扁平，很快我就和周圍的天花板融為一體，不伸手触摸，很難發覺。
來吧 ，進來吧……
我迅速地把活化細胞表面的溫度降下來，同時祈禱著襲擊者沒有紅視的能力——如果他是吸血鬼的話——電光石火間突然有些后悔沒有從閱心那里索要一件姜笑所穿的那種有利於偽裝的衣服。
不過，即使我穿了那樣的衣服，現在大概也已經因為匆忙使用触角而撕碎了吧……看來等會還要去這家的衣柜里找幾件衣服……
無聲無息地，襲擊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瘦削而矯捷的身軀大部分都被包裹在奇異的迷彩服裝里，只露出雙眼，那迷彩服的顏色也改變了——我通過分布在外表的感光細胞觀察著，不過並不是完全模擬周圍的顏色，只不過不會很顯眼而已，看來功能有限，不像是吸血鬼的作品……
襲擊者小心地挪動腳步，落地無聲，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連呼吸也輕的幾乎聽不見，看來象是專業人士。
不管你是誰，去死吧！
積累的憤怒化作強大的力量開始在體內積聚，然而我的触角剛剛形成，襲擊者的身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電子聲，他迅速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屏幕之后，猛地轉過身來，槍口瞬間已經瞄準了我栖身的天花板——
來不及驚訝了，我低吼一聲，兩條堅硬的触角閃電般探出，尖端牙魅所化成的鋒刃帶著高速的振動輕易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和持槍的手臂，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心臟已經被刺穿的他竟然毫無所覺一樣，麻利地躍起、后退，沒有受傷的手已經伸向腰間。
雖然不知道他要作什麼，我仍然迅速地指揮触角緊緊地把他的手臂和身體纏了起來，然而他的力量大的令人吃驚，差一點就掙脫了，我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制止了他的行動。
時間在無聲的僵持中一秒一秒地過去，我死死地勒緊触手，如被巨蟒一樣纏住的襲擊者漸漸地失去了力氣，掙扎越來越無力，終於在某個時刻，徹底地停止了。
他是什麼人？
確認了襲擊者的生命跡象已經完全消失之后，我疲憊地鬆開早已經毫無知覺的触手，離開天花回到地面，卻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
剛剛恢復少許的能量幾乎一次耗干了，現在的我，感覺自己就象是一只不停漏水的水壺……我苦笑著，一邊等待著體力的恢復，一邊揭開了他的頭罩。
非常年輕的一張臉孔，眼睛平靜地睜著，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沒有痛苦也沒有驚慌，絲毫看不出他的胸膛已經被刺穿，而方才還曾經拼命掙扎過。
不知為什麼，我直覺地認定即使他活著，也仍然是這樣毫無表情的一張臉孔——沒來由地，心悸了一下。
然而當他的資訊被‘讀取’進我的意識之后，更大的震驚仿佛閃電般掠過我的腦海，令我難以自制地睜大了眼睛。
是‘p’，他居然是‘p’！
所有的資訊都證明他是人類，然而在我眼中他就仿佛用不同顏色拼湊起來的紙人一樣，雖然外形和其他的紙人一致，卻絕不相同。
‘p’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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