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某天 第五章 某天(十二)
“很多人。”
小女孩輕輕地說,清澈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墻壁迷失在遠方。精致的小臉上露出傾聽的神色。中年人似乎有些不以為然,勉強停住了腳步,張了張口,看到魏河緊盯著小女孩的那種慎重態度,終於沒有說什麼,笑容古怪地搖了搖頭。
“應該是接應我們的吧。”桑波不太確定地說出自己的看法,最近的經驗告訴他,越是感覺起來平淡無奇的東西,越有可能潛藏著深刻的危機。而且,潛意識里他也並不認為像小女孩那樣一個冷靜、聰慧的人,會選擇這樣一個時刻來大驚小怪。
魏河瞇著眼睛掃視了兩圈,雖然無所發現,卻仍將手中的槍無聲地舉起,瞄向暖棚通往農舍的門。
“很多,也很強。”小女孩閉上了清澈的眼睛,潔白細膩的小手向前張開,細微的風開始在這密閉的暖棚里飄蕩起來,帶動著周圍眾人的頭發飄動,卻很詭異地並不向著同一個方向,而是成散射狀分開。“前方等待著的人,每一個都比你們之中的任何人強大。”
空間里的波動突然變得紊亂,熱風也開始毫無規律地改變著流向,小女孩眼中驟然爆發出幾乎有形的光芒,一閃即逝,身上的衣裙如同置身烈風中一般急遽地擺動起來,站在她身旁的人猛地感覺身體被一股大力拉扯,不由自主地變得歪斜。
轟然的沉悶巨響中,暖房和農莊相連的墻壁突然倒塌,卻是向著農莊的方向,騰起的塵土也仿佛被颶風吹拂著一樣,向著相同方向急掠而逝,一切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墻的對面顯出了數個瘦削的身影,最前方是一名滿身塵土、連臉孔都被蓋住了的男子,此時正軟軟坐倒在地上,急促地呼吸著。
“副首領?”
中年人的目光幾乎是立即就落在了人群中一個英挺男子的身上,在數秒鐘的辨認后失聲驚呼,“您——怎麼會在這里?”
副首領?‘綠茶’的二號人物?
魏河的瞳孔開始收縮,心臟也略微加速,在這樣一位手中握著如此龐大勢力的人面前,他還無法完全做到無動於衷。
被中年人認出來的那名男子微微地笑了,輕輕地彈去肩膀上的灰塵,不甚在意地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擦了擦手之后,緩步走向眾人——卻是向著小女孩的方向。
“想不到呢……”他雖然笑著、卻令人絲毫也感覺不到情感的臉孔上,精光閃爍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小女孩,音色雖然醇和,卻極其嘶啞,還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顫音,如同毒蛇吐信。“一次次地殺戮我年幼的同胞、令我們恨之入骨的‘獵人十三’,身邊帶著的,居然是我們的同類呢——”他銳利的目光掃向一旁委頓在地、仍然在呼呼喘著粗氣的男子,嘴角牽起一絲更加冰冷的笑容,“——而且,還是一個力量如此驚人的同類……為什麼你能活下來呢?我很感興趣,想必,會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吧?!……”
“什麼?”魏河的眉毛不自覺地又開始向一起聚攏,探詢的目光瞄向小女孩,右手卻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將槍口移動,“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哎呀,看來這里有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家伙呢——你不知道嗎?這個可愛的洋娃娃,和我們一樣,可都是徘徊在黑夜里吃人的野獸呢……”副首領身后,一名面貌較好的女子嬌媚地往前走了幾步,一邊說著話,一邊還張開了櫻桃小口,做了個看上去很可愛的‘咬噬’的動作。
桑波陡然打了個寒顫,‘黑夜里吃人的野獸’幾個字掠過耳邊的剎那,腦海中電光石火間突然泛起了那天在賭場門口遇到小女孩的時候,她眼中投射出的冷冽無情光芒;一股莫可名狀的寒意從心底最深處悄然昇起,當中年人嗤然失笑的時候,他卻因為被恐懼抓住了心臟而幾乎窒息,牙齒相擊,發出磕磕的輕微響聲。
“你是什麼人?”同樣的幾個字落入魏河耳中的時候,他的眼中精光突然一閃,氣勢猛地爆發出來,緊緊地壓迫著插話的女人,“你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
“很簡單啊,因為我們是‘同類’。”女人面對魏河驚人的氣勢,稍稍后退了一點,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任何改變,“距離這麼近,她身上遺留的鮮血味道都令我流口水了呢!是不是啊,漂亮的小妹妹?看來你的品味很好啊,下次可不可以分給姐姐一點?”
小女孩突然間再次舉起雙手,黑亮的長發全部無視重力在空中飛舞著,仿佛爆炸一般,劇烈的暴風從她的身周沖出,周圍的人幾乎站不穩腳步,而站在副首領身旁的女人笑容突然僵硬在臉上,悶哼一聲、仿佛高空墜落般向后飛去,重重地撞在另一端的墻壁上之后,摔在堅硬的地面上,微弱地呻吟著。
微弱的紅暈在小女孩細膩的臉龐上一閃而過,隨即恢復了那種完美的潔白。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同類’?”
略有些驚訝地沉默了一小會之后,副首領用他那令人難受的獨特嘶啞嗓音向那名灰頭土臉的男子說道,眼睛看著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女子,有點迷惑地微微搖著頭,“難道她分析不出彼此力量的對比?……就算她不擅長分析,至少剛才你被搞得很狼狽的場面她也應該看到了吧?居然還敢出言去招惹……難道她過去的‘食物’都是些白痴?”
灰頭土臉的男子隨意的看了女人一眼,揮了揮手,繼續癱坐在地上喘息。
“副首領!這一切是他媽的怎麼回事?”
被突然發生的奇異事情弄得不知所措的中年人在幾秒鐘的呆愣之后終於回過神來,不安地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地開始挪動腳步向后退去,神情逐漸變得緊張。“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也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誰能來給我解釋一下?”
“嗨——,放輕松。”魏河皺著的眉頭更緊了,從剛才開始他就處在一種心不在焉、似乎有點迷惑的狀態中,剛剛因為中年人的異動而驚醒:“現在不是詳細解說的時候——”
“站住!”
中年人制止了魏河欲挪動的身軀,手中的槍口瞄向眾人:“都不要動!誰要是不聽我的警告可別怪我!……還有你!”他以利落的動作又掏出一支手槍,直直地瞄準小女孩的頭部:“你也不要做什麼奇怪的動作,否則我會先開槍再發問!”
“……你想干什麼?”副首領的臉色一直平靜如水,淡淡的笑容仿佛天生就凝固在臉上似的,沒有變動半分,對烏黑的槍口仿佛視而不見。“或者說,你想知道什麼?”
中年人的目光轉了過來,緊盯著他,鼻翼急劇地翕動,呼吸急促卻沉默著,直到副首領微有點不耐地輕咳一聲之后,才突然開口,卻問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本來應該在這里接應我們的組織成員呢?他們到哪里去了?”
“我讓他們都撤離了。”副首領淡然地回答。
中年人的目光一縮,表情突然變得猙獰:“撤離?”他的槍口移向了副首領,牙齒咬得很緊:“組織的制度中最嚴密的就是關於交接的部分!更不要說在這種最高權限級別的任務中!即使你是首領,他們也決不會把行動的主導權交給你,最多和你一起等待我們罷了!現在你說他們都‘撤離’了,難道他們都是剛剛才加入組織的菜鳥麼?最關鍵的交接部分都敢拋下,不要命了!?”
聲音到了最后已經是在厲聲嘶吼,青色的血管痕跡從他的頸子上顯露出來,微微地搏動著,“而且,我的接收裝置一直沒有收到他們發來的相關信號……仿佛他們就那麼突然消失了一樣……副首領,你認為呢?”他狠狠地盯著神情淡然的副首領,“嗯……難道說這次任務之所以成為‘最高權限’,正是因為你們的操作?……如果是首領在這里的話,他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驚訝於你們的這次突然行動、以及你們身上如此眾多的祕密呢?我想他會對這次的行動報告很感——”
滿面塵土坐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抬了一下手,中年人的聲音像被一刀切斷一樣卡在了喉嚨里,身形不自覺地佝僂起來,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鐵鉗捏住了一樣,痛得令他無法呼吸,眼前的視野驟然縮小,變得黑茫茫一片,腦子里暈暈的,雖然下意識地想扣動扳機,卻連手指傳回來的触覺也感受不到,周圍世界瘋狂的旋轉中,似乎傳來了桑波的一聲驚呼,隨后那只捏住他心臟的大手又突然放松了,然而失去知覺的雙腿早已無法支撐他的身體,令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良久,他才發出了一聲呻吟般的喘息,心臟重新劇烈地蹦跳起來,黑暗的視野中也逐漸出現了白茫茫的光暈,周圍的世界不再旋轉,而麻木的皮膚也終於重新感受到了地面的濕熱——渾身卻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力氣,綿軟的仿佛沒有了肌肉。
“這一次只是警告。”小女孩平靜的聲音響起,在他的聽覺中仿佛是來自無限深遠的地方,聲調被拉得很長;“不要輕舉妄動……還有,我想問你們一些問題。”
“ok!”副首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思索片刻后點了點頭,慢慢地向后挪動腳步,一直退到滿面塵土男子的身旁,把自己潔白的手帕遞給他,捂住頸動脈旁一個淺淺的狹長切口,“感謝你的手下留情……看來這次是我失算了,本以為自己這方面帶來一名‘能力者’就萬無一失,沒想到會遇到更加強大的你……想知道什麼,盡管說吧!我會詳細地解答你所有的疑問。”
“不要讓他拖延時間。”魏河輕輕地對小女孩說,謹慎地移動腳步靠近她,銳利的目光一直盯著副首領面具般的笑容,眼中彌漫著強烈的警告意味。
“無所謂。”小女孩輕輕地說,令一旁的桑波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讓‘均’得知他一直苦苦追尋的真相……”
她清澈的目光中微微地泛起一點憐惜,隨即又恢復了淡然,掃過魏河和那名‘副首領’的臉,小巧的眉微微地一皺:“……雖然事情好像有些不尋常——”
那已經沒有了絲毫波動的瞳孔盯住了‘副首領’的眼睛:“——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個世界上?”
“好問題。”副首領臉上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面具般的笑容突然有了一絲活力,第一次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這也是我們之間相互詢問得最多的問題……好吧,我給你我們的答案:我們被‘神’選中了——”
小女孩微不可察地嘆息,黑亮的長發輕輕飄舞,空氣中開始有微弱的熱風流動:“我不需要你們的‘想象’——我要的,是你們所掌握的‘真相’。”
“沒有‘真相’。”那名滿面塵土的男子突然出聲,音調低沉,皮膚切口涌出的鮮血已經把他手中白色的手帕完全染紅:“並不是每個生命的出生都需要‘原因’——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們‘覺醒’了,那麼我們就按照自己的本能去做好了……困了就睡,肚子餓了就去‘狩獵’——我們,只需要忠實地‘活著’就足夠了,‘同類’。”
“我們也追尋過‘事情的真相’,加入這個組織的主要目的也是為了收集更多的情報。”副首領身邊的另一人開口,神情略有些落寞:“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即使我們比任何人類都聰明、強大,我們也無法一下子掌握整個世界,我們需要時間——雖然通過努力也收集到了很多片段的線索,卻只是一堆凌亂的線頭,從中無法拼湊出任何東西。”
“你們也沒有‘真相’嗎……”
難以言喻的失望神色在小女孩一直平靜的小臉上顯露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顯地表達出某種感情,落入桑波的眼中,頓時令他的心痛惜不已,只想把她抱在懷中好好安慰一番,連現場詭異的氣氛都瞬即被拋在腦后——然而魏河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幾乎昏倒。
“你說什麼?”沉默著的魏河突然出聲,緊皺著眉頭望著坐在地上的男人,又看看神情漠然、仿佛失去了光彩一般的小女孩:“你說,你們是‘同類’?”
“有什麼問題嗎?”副首領微微皺了下眉頭,“我以為之前的交談中已經表達得很明確了……你沒理解嗎?”
“開什麼玩笑!!”魏河的槍口猛然抬起,瞄向了副首領:“‘紅蕊計划’一共103名女孩,我是親眼看著她們……彼此吞噬的,最后只剩下了5名半完成體——現在你來說你是她們的同類,嗯!!?你以為這樣子很好玩麼?!!你以為‘吃人’很好玩麼?!!”
他的鞏膜上的微血管逐漸地膨脹,很快形成了猙獰的紅絲,聲音到了最后已經因為憤怒的嘶吼而嚴重變調,“究竟是誰在你們的身后?我猜那很可能會是一個我所熟悉的名字吧!——要不要告訴他出來見一下老朋友?!嗯??!!”
副首領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錯愕的表情,轉瞬即逝,隨即和他的屬下們無聲地以目光交流著,靜寂降臨,除了中年人沉重的喘息。
桑波忽然軟倒在地,牙齒相擊,發出一連串無法控制的細碎聲音,驚恐的目光沒有目標地四處亂飄著。小女孩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輕地挪動腳步,向他靠近了些許距離。
“很遺憾。”副首領獨特的嘶啞嗓音嘆息著,“我可以很確定地說,你猜錯了。不過,這對我們來說倒是一個好消息——看來你知道一些我們所未掌握的祕密呢……”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地擴大,明亮的眼睛盯住魏河的臉,微微轉頭朝向身旁的屬下:
“吃了他。”
他的手隨意地向魏河指了一下,“不惜任何代價。”
小女孩的眼中光芒一閃,隨著那美麗的長發再次飄舞,凄厲而尖銳的空氣撕裂聲在眾人的耳邊回蕩起來,無數道細微如絲的銀光在副首領和他的屬下們身邊閃電般出現,仿佛連空間也撕裂了一般,尖銳地呼嘯著從他們的身邊划過,一瞬間已經有數名屬下悶哼一聲,臉上、手上、都出現了狹長的傷口,鮮血泉涌。
魏河的手指也幾乎是在瞬間扣動了扳機,火焰從槍口怒吼而出,然而他的子彈雖然幾乎發發命中,卻只是令被擊中的人踉蹌地后退了一下。
“隱形防彈衣?!”
魏河惱怒地低吼一聲,重新調整了槍口的指向,然而在銀光的襲擊下幾乎所有的對手都已經嚴密地護住了頭頸等要害,現在射擊,實在是浪費子彈。
“哈!”坐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猛地大喝,仿佛要舉起千斤巨石一般,全身都在顫抖著,臉色憋得通紅,頸旁的已經結痂的傷口因為發力而再次迸開,鮮血汩汩地涌出。
飛舞的銀光隨著他的大喝突然滯了一下,飛行的軌跡變得歪曲,小女孩臉上閃過一朵紅雲,隨即抿緊了小巧的唇,雙手向前一推。
轟然如爆炸般的響聲從銀光中猛地響起,劇烈的爆風吹拂中,場中所有的人都無法保持自己的身影,隨著強大的氣流身不由己地向后飛起,再重重地跌落地上。
“瘋了。”
被暴風吹到了墻邊的中年人睜開了眼睛,看著漫天飛舞的塵土、枝葉和呼嘯著四散的銀色光芒,喃喃地吐出兩個字。
- Oct 23 Tue 2007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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