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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瞬間 第八章 某天(五)
  上午,09:40。

  “景元?”

  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在黑暗的室內回蕩,數個巨型監視屏慘淡的熒光照射下,剛剛於聲音主人手中碎裂的酒杯在木質地板上左右晃動著,發出沉悶的咕隆聲,殘塊不斷反射著微弱的光芒。

  緩緩流淌的酒液在地板上暈開,形成褐色的陰影,在這光線並不充分的房間中,宛如血痕。

  “你沒看錯。”

  景元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一向沉穩優雅的首領失去了風度,無聲無息地走上前去,手指熟練的操作下,方才從顯示屏上掠過的場景再次倒轉回來,重新出現在寬大的屏幕上。

  “是麼?”首領的聲音沒有了一貫的溫和,變得有些冷厲:“那你的意思是,這個被稱作凌空的人,被我們的頂尖狙擊手射出的RSTT彈擊中了心臟和咽喉,卻依然生龍活虎的,還能奮不顧身的去救他的情人?”

  沙啞的碎裂聲響起,隨后首領身下的堅實座椅在承受了憤怒的一擊之后於哀號中四分五裂——“告訴我,景元,我們是在看電影麼?這里是電影院麼?RSTT彈可是用老家伙的人作過試驗的,就算是他自己也絕對承受不了!……可是現在你居然告訴我,有人中了兩發,卻毫發無傷?……我不能接受這事實,肯定,有什麼環節出問題了——”

  “這次派出的人員,都屬於我們一直掌握在手里的隱蔽力量,在這之前只執行過一次任務,這里面是絕無問題的。”景元的語氣一貫的淡然,絲毫沒有為首領的怒火動搖,“而且,那個家伙也不是毫發無傷——畫面上很清楚,兩枚RSTT彈非常漂亮地暴開了兩簇血花——”

  欣長的手指在按鍵上跳躍著,很快屏幕上的某個部分被放大了十倍以上,“——你看,這種爆裂的景色,絕對是RSTT彈獨有的殺傷力。”

  用作指示的光點在畫面上兩塊猩紅的部分繞了幾下,沉默中,首領身上的氣息漸漸地平靜了,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先生?……”

  負責監測的手下之一猶豫著站起來,聲音發顫,在確定了首領的憤怒已經略有平息之后,才訥訥地開口,“您最好看一下這個……”

  靜止的畫面被切換了,隨后出現的是燃燒的火焰、激烈的槍戰、焦黑的彈坑和變了形的汽車……現在屏幕上播映的幾乎是一部動作片了。

  首領輕輕地哼了一聲。

  “您看,在這次襲擊之前,目標還在這里——”聲音顫抖的更加厲害的屬下在另外一個稍小一些的屏幕上顯示出兩幅畫面,“——然后爆炸在他附近發生,隨后他就象是空氣一樣消失了,我們的畫面中再沒有捕捉到他的蹤跡……但是您看,這是我們截取了他的定位信號之后所得到的坐標圖,從這上面——”

  景元揮揮手,阻止了手下繼續講解,仔細地端詳起屏幕上的影像,“附近還有三名負責接應的‘噬’,吩咐他們跟著坐標過去。”他的眼角瞟了一下掠過坐標屏幕的另外幾個綠色小點,詢問的目光投向思考中的首領,“現在?……”

  首領沒有說話,瞇起了眼睛沉默地盯著屏幕上不停閃爍著的坐標光點,一時之間室內只剩下敲擊按鍵的微弱響聲,數分鐘之后,根據坐標圖生成的虛擬影像出現在另一幅屏幕上,多邊形與點線構成的龐大城市中,一個小小的藍色光點盡情地飛舞著,在方塊疊起的大樓間幽靈一般地跳躍、奔跑,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繚亂。

  有了之前那種神奇的‘表演’,現在這個只能算是小兒科,幾乎沒有人對此感到驚訝了。

  “把這幾段影像給老家伙發過去。”首領的眼睛緊緊地跟隨著那個躍動著的光點,聲音恢復了溫和,“和‘噬’通信,命令他們謹慎從事,只要不失去目標的蹤跡就好……跟老家伙說,要他把這個人的詳細資料和額外三倍的費用交給我們,否則我們放棄這單生意,全體撤離,定金不退。”

  “后者比較明智。”景元依舊是淡然的語氣,揮揮手打發手下去忙活了。“最近的事情都透著古怪……在我們尋找動手時機之時,已經陸續有眾多來曆不明的厲害人物進入了這個城市,而且連‘那個部門’也在行動,派出了大批的‘狐狸’;經過高級加密、無法破譯的不明通信急劇增加,市面上又有人開出令我也覺得心動的驚人價碼吸納好手,不知是要圖謀什麼……山雨欲來啊……”

  到了最后,他終於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卻絲毫也沒有變化。

  嗯……

  首領陷入了沉思,眼睛看著手下們忙碌地剪輯畫面,心里卻慎重地開始考慮景元的話。能做到這個組織的首領,他自然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對形勢的判斷向來敏銳而果斷,然而這次的局勢倒真的令他有些迷惑,雖然看起來仿佛是一系列的巧合都疊加到一起了,但是作為他的頭號心腹,景元的話向來不是無的放矢,各方勢力動作頻繁,還真是有些‘山雨欲來’的感覺……

  “我也對這單生意感覺不太好……”首領微微有些遺憾地說,雖然其中迎合景元方才的話的意思占了絕大部分。“那個老家伙從一開始就遮遮掩掩,總是不肯說個明白……而且最近為了他的生意,我們已經折了3個好手了……如果照你的意見,我們罷手——”

  當斷則斷,不舍得小利,沒準就要吃大虧,景元輕易不開口,他的意見向來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現在對這個位子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面對不明的目標,保存自己的實力為上策……

  可是,現在‘噬’已經把他盯住了,憑著他們恐怖的戰斗力,即使對手一樣是個怪物,完成任務的可能性也非常大,而且已經損失了這麼多,又要放棄大筆的酬金,實在是——心疼啊!

  得得失失在他的心頭反復考量,頭一次感覺如此的難以抉擇,時間在沉默的思考中水一般流逝,卻沒有人敢來打擾他。

  顯示著坐標畫面的屏幕突然間瘋狂的閃爍起來,伴隨著凄厲的電子警報聲,畫面上的一個綠點變成了紅色。

  這一次,連景元的臉色都變了。室內眾人面面相覷,用目光交流著,卻沒有人開口,仿佛暴風雨驟起之前的詭異寧靜。

  “怎麼可能……”

  首領有些難以置信的用極微的聲音驚訝,打破了室內死一般的車沉默。“我們花費了那麼大的代價培養出來的‘噬’……那麼可怕的戰斗力,就這麼損失了?居然連自保也做不到?”

  刺耳的警報音依舊不停地響著,下一秒鐘,屏幕在一記憤怒的拳頭下化作了滿地碎渣。

  “這次,請允許我親自出手。”

  景元的臉依舊是淡然的,輕輕地用手帕擦拭著自己欣長的手指,然而在他緊縮著的瞳孔里,殺意正瘋狂的閃爍著,附近的人紛紛覺得身上突然掠過一陣惡寒,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

  上午,09:22。

  “你覺得怎麼樣?”

  魏河小心地挪動著桑波的傷腿,手法嫻熟地撕開他的褲腿,檢查著傷口的情況。

  “嘶………”傷口傳來的尖厲疼痛令桑波倒吸了一口涼氣,眼淚差一點就滾滾而出,“你說我能覺得怎麼樣?當然是——嘶!——他媽的很痛了!”

  前座的中年人正手法老練地整理著從‘狐狸’手中奪來的槍,聽到他的呻吟,不屑地微微哼了一聲。

  “骨頭沒事,只不過被子彈擦過,少了點皮肉而已,”魏河檢查完他的傷口,稍松了一口氣。“你也算運氣不錯了。”

  這也叫運氣不錯?

  桑波差點想跳起來咬他一口,不過隨后腿被放回帶來的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不得不閉著眼睛不停地深呼吸,以免在這些人,特別是小女孩面前哭出來。

  那還不如死了。

  “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魏河胡亂擦拭了一下雙手的血跡,低聲問。中年人微微側了下頭,淡然一笑:“我也在等指示……司機接到的命令是送我們到機場附近的一個農莊去,在抵達之前,除非有什麼緊急情況,不會告訴我們下一步的。”

  ‘綠茶’是不是過於謹慎了?魏河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種作法也太沒效率了吧!然而現在形勢如此,他也不能說什麼……。

  一時之間,車內恢復了靜默。

  “‘狐狸’是什麼意思?”

  沉默的行駛中,小女孩突然發問。清澈的眼睛中有著令人不忍拒絕的天真,中年人愣了一下,大腦尚未反應過來,嘴巴已經下意識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狐狸’是我們對那些‘特別警察’的稱呼,因為他們都是些令人頭疼的狡猾對手……”

  腦海中突然回憶起了當時的影像,疑問難以抑制地爬上他的心頭;“對了,你是怎麼對付那個‘狐狸’的?”他凝視著哼哼唧唧的桑波,狐疑的眼神在他身上掃視著,似乎想找到那發出致命一擊的武器,“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

  本來看他的表現,以為就是一‘生地瓜’,沒想到受傷之后居然還能陰險地干掉一只‘狐狸’,看來這是個習慣於扮豬吃老虎的角色,倒是應該多提防著點。

  “嘿嘿,趁其不備,僥幸,僥幸而已。”

  桑波氣喘吁吁地訕笑著,不情願地把這事情攬在自己頭上——那小妖精正沉默地凝視著他,黑色的大眼睛海一般深沉,明顯不準備領這份功勞,那眼神中還有隱約的警告神色。

  其實不用她警告,桑波也知道自己很難說得清楚,不會笨到去自找麻煩。

  “是啊,其實他們很厲害的。”魏河把話題又扯了回去,隱約感覺的到自己的生和那名狐狸的死都與這小女孩的祕密有關,不想在中年人面前多講。“而且他們權力很大,經常先開槍再發問,所以基本上沒有人喜歡他們,即使是那些普通警察,也跟著一起叫他們‘狐狸’呢。”

  小女孩淡淡地‘哦’了一聲,明顯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前座的中年人挑了挑眉毛,轉過身去整理他的槍支了,剩下魏河有點尷尬地呆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我有問題要問你。”

  清亮的童音幾乎是貼著魏河的耳朵響起,壓的低低的。

  “什麼?”

  魏河有些愕然地轉頭,隨著那雙大眼睛的視線望去,潔白細膩的小手中,正靜靜地躺著那個他所送出的小小禮物。“哦?這個怎麼了?”

  魏河口中說著漫不經心的話,臉上泛起的表情卻與口氣明顯不符,其中隱約包含著期待、傷感、緊張的眾多情感,眼中的神色復雜而沉郁。

  “這里面的東西,你是用來做什麼的?”

  小女孩對魏河臉上的表情視而不見,清澈的瞳孔就那麼定定地盯住魏河的雙眼,仿佛深不見底的潭水。

  “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不是麼?”魏河笑了,聲音卻開始沙啞,“對於普通的人類來說,這是強烈的鎮靜劑,強烈到足以致命……對於你們來說,這卻是一道安全鎖……我不知道你是出來執行任務還是……逃出來的,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的出現勾起了我的回憶,也毀了我的回憶……”

  他身下的座椅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大眼睛微微低頭,端詳著在那雙握緊的大手中被撕裂的皮革,看得是那麼的仔細,仿佛想從中找出什麼。

  柔細的發絲伏貼地垂在她細膩的臉側,被從車窗透進的微弱氣流帶動,輕輕地舞動。魏河的目光凝聚在這縷青絲之上,神色漸漸的變得柔軟,幾乎想要伸手去握在掌中,一動的時候立即清醒過來,長嘆一口氣,鬆開了握緊的拳。

  幾片細微的皮革碎片從那雙大手中掉落,仿佛被驚醒了一樣,清澈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目光的焦點重新回到魏河臉上。

  “你,見過我的同類?”

  柔軟的紅唇輕輕地吐出幾個字,目光緊緊地盯著魏河的雙眼,聲音非常非常的輕,幾乎被淹沒在車身的顛簸中,然而魏河的身體卻陡然震了一下,水光在他的眼中隱約閃現,粗獷的臉孔上出現了一個令人心酸的笑容:“是的,我見過你的——同類。”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如果是,均會很高興的。”

  清澈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波動,那小巧的唇邊也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來,精致的臉孔立即增添了動人的嫵媚,魏河看在眼里,心頭猛地一痛,下意識的抓緊了自己的胸口,深深吸氣。

  “你們……這一批,有多少人呢?”

  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帶,不讓那辛酸的沙啞占據優勢。然而那雙清澈的眼睛不為所動,帶著懷疑的光芒 ,一動不動地停駐在他的臉上。

  好吧,你需要證據嗎……

  魏河的笑容已經仿佛在哭,抓緊胸口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早已塵封的記憶再次泛起,如同在結痂許久的傷口上狠狠的再來一刀,痛並不是最難忍受的,難以忍受的是那種無力和酸澀。

  “你——”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開口,感覺到體內那個曾經堅毅果敢的軍人早已消逝無蹤,“你,用了這個以后,還‘餓’麼?”

  光彩仿佛海平面上跳出的朝陽,瞬間溢滿了那雙盈盈的大眼睛,柔弱無骨的細膩小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了魏河的袖子,抓的很緊、很緊,仿佛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那瓷白的小手指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你真的知道?!”

  清亮的童音里帶了些許的歡快,仿佛清晨的啼鳥,魏河看著那快樂起來的小臉,心頭猛地一苦,記憶被揭開的酸楚感覺再也無法抵擋,溫熱的淚水沖破了最后的阻攔,沿著他粗獷的臉蜿蜒而下。

  “是的,我知道。”

  他的聲音已經哽咽,粗大的手掌忍不住貼上那細嫩的肌膚,輕輕地撫摸著,感受那令人憐惜的柔弱。“我,曾經是‘紅蕊計划’第一批孩子的教官……”

  接触的瞬間,那小小的身軀微微僵硬了一下,但是隨即被魏河的話所吸引,大眼睛里泛起了疑惑的光芒:“教官?”

  “是的,第一批被……‘制造’出來的孩子,他們跟隨著我學習戰斗和偵察的技巧——”

  “喂!你個死變態在干什麼!?拿開你的手!”

  一只帶著點點血跡的鞋子猛地飛了過來,貼著魏河的頭邊飛過,砸在微面的車窗上。桑波的怒喝也隨之到來。

  魏河一愣,下意識的放開了手,那種細弱的感覺立即從掌中消失,難以言語的空虛襲上心頭,憤怒地,他狠狠地瞪了桑波一眼,桑波也毫不示弱,仿佛紅了眼的公牛一樣回瞪著他。

  “安靜!”

  前座的中年人不滿地回過頭來,皺著眉頭低聲呵斥,手指堵著自己的一邊耳朵。“我馬上要接受指示!這個內置式的耳塞音量很小,萬一聽錯了,會相當的麻煩!”

  “哼!”

  為了逃跑的成功著想,桑波沒有再說什麼,但是惡狠狠的目光還是牢牢的鎖定在魏河的身上,大有“你在敢碰我就把你的爪子剁下來”的意思在里面。

  “媽的!”正在凝神傾聽的中年人突然狠狠的咒罵起來,重重地一拳打在微面的面板上:“你們到底得罪了誰?知道麼,足足有他媽的六顆衛星在掃瞄這個屁股大的地區!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們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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