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刻石驚濤裂岸的第一筆。

第八卷 第三章 相見（下）
　　“小愛！是我啊！我是均啊！”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回應，我茫然地站立在原地，不知所以，那張冷靜、懷疑的小臉在我的視野中如此清晰，然而周圍的一切卻暈成一團，我突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莫名地消失無蹤，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

　　“小愛，是我啊，從空靈離開這世界那一天起，就一直陪伴著你的均啊……”我的口中依然在下意識地呢喃，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自己。

　　然而隨著小愛警惕的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掃視，卻沒有落到我的臉上，我漸漸反應過來，隨即恍然大悟：“我知道我的外表不一樣了……發生了很多事情，太多了，我以后會慢慢地講給你聽，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問我問題啊——例如那些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的事情，或者空靈的事情！”

　　我匆忙地解釋，幾乎已經喊叫起來，同時發現在心情極度亢奮的現在，要避免“語無倫次”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失而復得”一般的喜悅在我心中翻騰著，幾乎哽咽，夢想這一刻太久，當它真的實現的時候，我卻激動到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聽到空靈的名字，小愛的目光微現迷茫，那雙明亮的眼睛開始對我真實的臉孔仔細地端詳起來，漸漸地，那美麗的小臉上開始顯現出興奮的表情，卻如焰火般轉瞬即逝，恢復了如面具般冷靜，快得如同幻覺，黑色的瞳孔緊緊地盯著我：“均？……”

　　“對，是我！”我興奮地想再次靠近一小步，身前空間中那莫名的壓力卻阻止了我的身驅——詫異地望過去，眾多感光細胞交叉形成的視野中，我注意到小愛的身體周圍似乎有透明的火焰在灼灼地燃燒著，令空氣瘋狂地扭曲、轉移。

　　心微微地沉了一下，我收住了腳步，活化細胞的軟甲再次包裹了我的身體，億萬個感光細胞開始發揮它們的作用，很快地，眼前的一切細節都清晰地呈現在我的腦海中，包括無聲無息地在我身后停住腳步的“紅”。

　　這……真是我的小愛麼？

　　那晶瑩如同墨水晶一般的發絲，那白皙而細膩、完美得沒有一絲缺憾的肌膚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陌生，身高也比我記憶中要高出很多，精致的臉龐一如記憶中一般美麗，卻多了一份不熟悉的妖艷，看起來比我記憶中要成熟了很多。

　　“小愛？”我的聲音變成了不那麼確定的疑問，心跳的頻率在不知不覺中緩了下來，組成牙魅的細胞開始在體內變得活躍，一旦事情真的如我所想的那般糟糕，一旦站立在我面前的是“p”，我……

　　“我們分開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旅館里說了什麼？”

　　沒有回應我的疑問口氣，小愛用清脆的童音提出了她的問題，那雙閃亮的黑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我，仿佛無法度測的深潭。

　　“”我餓，睡不著“……”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並不太久的記憶，在感覺中卻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情，遙遠得令我心悸。

　　那雙清澈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數秒鐘之后，一絲微笑在那美麗的小臉上逐漸泛起，整張臉立即變得生動而嫵媚，仿佛清冷黑暗的早晨，划破天空的第一縷陽光。

　　“均。”

　　從那線條完美的小嘴中，傳來了我曾經無比熟悉的呼喊，令我的眼睛陡然再次變得溫熱，意識恍惚中，我感覺到了那柔弱的小身驅的接近，隨即兩條縴細的手臂擁抱了我：“能再見到你，真好。”

　　“我的愛……”我輕輕地蹲下身子，心中依然有著莫名的沉重，手臂仿佛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束縛著，想要伸出去卻又在半途遲疑——然而隨之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張精致小臉孔上，晶瑩透徹、宛如深秋第一滴純凈露水的淚珠。

　　心仿佛被蜇了一下，下一秒鐘，我已經將那羸弱的小身驅摟入懷中，緊緊地——：“太好了，我一直在擔心你，一直一直……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后脊的酸澀凶猛地沖了上來，任憑我極力地深深吸氣也無濟於事，兩行溫熱的淚水沖破了我的阻撓，沿著我隱藏許久的真實臉孔流淌，帶來奇異的熾熱感覺，一直過了很久，我的心情才漸漸地平復，“均，”小愛輕輕地靠在我的肩頭，發出滿足的嘆息聲，溫熱的呼吸吹過我的耳邊，帶來異樣的麻痒，黑晶般的秀發在我的臉前散開，淡淡地，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香味。“均……均……均……”她夢囈般地呢喃著，僅僅只是我的名字，卻仿佛有無限深遠的含義蘊含其中，縴細的手臂緊緊地摟住我的脖子，用那嬌俏的鼻尖不斷磨蹭著我的頸側，仿佛當年她倦極撒嬌的姿態。

　　我，卻因為震驚僵直在那里——剛才我聞到的，是曾經屬於空靈的味道，是她所特有的神祕氣息，而我方才從小愛身上感受到的，並不是相似，是完全沒有差別——那種奇異的氣息代表著什麼，我在空靈死去之后很久很久才明白。

　　原來是這樣。

　　我情不自禁地又緊了緊擁抱的手臂，那種被束縛的感覺緩緩地淡去——如果她的經曆如我所想，那她身上的那些奇妙的變化就可以解釋了。

　　“你……在餓的時候……沒忍住？”

　　我在真實的臉孔上凝聚出一個溫和的笑容——然后發覺使用虛假的臉孔太久，真實的表情反而變得非常的生澀——試圖令自己的口氣並不那麼沉重，然而懷中的小身驅依然輕輕地瑟縮了一下，抱住我的縴細手臂也變得僵硬，輕柔的呢喃於無聲中消失，一瞬間的安靜，刺得我耳膜發痛。

　　然而我的笑容卻在擴大。

　　仿佛被烏雲遮住的日光突然找到了一絲縫隙，我的心因為這微微的瑟縮而突然變得開朗，小愛是否真的在“餓”的時候沒忍住吃了人，突然在我的心里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她的心還是我曾經的小愛，只要此時她回到了我的懷中，其他的一切都無所謂了，更何況，我也已經“吃”了人，吃掉了一個幸福紅屋頂下純潔少女的生命和夢想……今日，今時，一切早已與前不同，分別之前的那個晚上，已經再也無法重現，我，不，我們，已經步上了人生另一條路，並且——無法回頭了。

　　“已經回不去了呢。”

　　“紅”輕柔的嗓音出現在我的身后，陡然將我拉出了恍惚的世界，心中警覺的同時，活化細胞再次覆上我的臉，令懷中的小愛發出了低聲的驚疑，隨即在我安撫的擁抱下放松了身驅，清澈的大眼睛靜靜地看看我的臉，又轉頭去仔細觀察“紅”。

　　“因為被這個聰明的小家伙逃了出來，我那些有點難堪的侍從們從醫院里出來的時候弄得稍微過火了……我想，我們還是直接離開的好。”“紅”抬起手，友好地對小愛打了個招呼，口中卻是在對我解釋。

　　我的目光移向她的身后，那些依舊戴著面具的隨從們在“紅”的身后散了開來，表現出的肢體語言不再悠閑，面具下精光閃爍的眼睛透著銳利的目光，大部分焦點都集中在我懷中的小愛的身上，可以感覺得他們的好奇和不甘，遠處的醫院隱隱傳來各種噪音，仿佛沸騰之前的水。

　　“那就離開吧！我已經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沒必要回去了。”

　　我掛上完美的微笑，目光閃動，很快在那些隨從之間找到了李和霖的身影，令我稍稍有點呆愣的是，他居然和那名之前與我們交談過的女侍從緊挨著站在一起，並且一只手還親密地環在她的縴腰上。

　　“過來。”我用嚴厲的目光盯著他，略有些大聲地呼喊。而他又對那女侍從做了一系列的告別之后，才微笑著漫步踱了過來。

　　“老大。”他扯著滿口閃亮迷人的白牙齒笑，對我伸出右手：“恭喜你啊！”

　　背對著“紅”以及她的隨從們，他對我眨了眨眼，目光向公路那邊暗示了一下，口中說著廢話的同時，似乎是不經意間，將口袋中的通信器露了一下。

　　很好。

　　我輕輕地做了一次深呼吸。雖然單以個人戰斗力來說，李和霖在我的侍從中是最高的，但是阿里和他配合默契的數名手下也相當可觀，作為助力不容小視，何況還有一名超級的王牌飛行員在，既然李和霖之前已經借著調情的掩護把情況通知了阿里，那麼，我可以帶著小愛安全離開的可能性，就是很高的一個數字了。

　　窩里堆成小山的金塊，不至於連架好點的直昇飛機也買不起吧。

　　雖然，“上位者”的存在依然是個很大的威脅。有她在，飛行，也並不是逃脫的安全途徑，最不濟她也可以靠著分身在高空中的監視，令我們無所遁形。

　　不過，李和霖應該足夠纏住她一段時間了，而如果出現了最糟糕的情況，我手中也還有最后一張王牌可以使用……

　　最后的、最強大的，卻令我想都不願意去想的王牌。

　　“均。”“紅”突然出聲，叫了我的名字，也將我從短暫的沉思中驚醒：“不知道這位小朋友和你是什麼關係？她表現出來的超自然力量相當強悍，我本來以為是我的侍從高估了她的程度，但是從剛才來看，反而是低估了才對……”

　　她邁著平穩的步伐靠近，一直凝視著她的小愛微微向后退了一點，抓住我胳膊的小手變得用力，無形的灼熱波動又開始在她的身周蕩漾，帶動著我體內的細胞也仿佛被潮汐般的力量來回拉扯。

　　“我來。”我輕輕地拍拍那白皙的小手，接触之間手掌如同被灼燒般刺痛，令我微微一震，強行壓住了要縮回手的本能：“您想要什麼呢？”我轉頭微笑著，“這是我失散的女兒，我的心肝寶貝，我的一切。”

　　我的話非常地緩慢，幾乎是一字一頓，聲音中也透出非常鄭重的宣告意味，小愛身上燃燒著的無形波動隨著我的話猛地波動了一下，仿佛在眼前刮起了一陣熱風，而我正一眨不眨地盯著“紅”的臉，無暇轉頭去看她現在的表情。

　　“不要那麼擔心啊，均。”“紅”的聲音與表情依舊溫婉，仿佛沒有注意到我的戒備，她的那些隨從卻開始向前移動步伐，然而李和霖此時“非常不小心地”在他們的身后咳嗽了一聲，骨刃微微的嗡嗡聲中，面具下一雙雙驚訝的眼睛紛紛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不知何時繞到了他們身后的李和霖、以及那把開始變得虛幻的漆黑骨刃。

　　“退開。”注意到了這一幕，“紅”轉頭呵斥隨從們：“不要做出會讓人誤解的行動！現在你們不是在和人類的黑幫爭地盤，注意自己的行為，不要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她背對著我，無法看到她的表情，然而她的那些隨從們卻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受了呵斥之后開始緩緩地后退，卻不自覺地避開了李和霖所在的方向，人群自然形成的縫隙中，李和霖悠然自得地哼著不知名的小曲，緩緩地踱了回來，全不在意背后一雙雙憤怒的目光和不忿的冷哼。

　　“不要做出會被誤解為挑釁的行為。”我同樣皺著眉頭呵斥了他，被身體遮住的右手卻向他輕輕地翹了翹大拇指。單以個人的實力、特別是冷兵器作戰的場合，李和霖轉變成吸血鬼之前在這整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敵手，繼承了里摩爾曾經令整個血族戰栗的狂暴血脈之后，“整個世界”的含義里，更是直接包括了全部的吸血鬼。

　　“非常抱歉，他們在人類之中呆得太久，已經沾染了一些不好的習氣。”“紅”轉過身來望向我，依舊是溫柔恬和的表情：“請不要誤會，我其實只需要一些微小的樣本，例如幾滴血液、一些皮膚組織等等，絕不會對你的小寶貝造成什麼損傷的。”

　　就這樣？我開始驚訝了，“紅”居然只是想要這麼一點東西？而且她實在是非常的有禮貌，與月色相比，幾乎是大家閨秀與街頭浪子的差別——當然，這只是就他們表現在我面前的品行來說的。

　　“嗯，如果您只有這麼點要求的話……”我一邊急速地思考，一邊用盡量緩慢的語速回應：“我是非常樂意效勞的……畢竟我是靠了您的情報才找到了她……另外，如果您發現了能夠讓她”恢復正常“的方法，還請您通知我。”

　　我保持了淺淺的微笑，這樣的結果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警覺心並不可以放松，所謂“取樣”的工作，必須由我來完成，任何人想要碰我的小愛，都是不被允許的。

　　“謝謝你讓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紅”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超自然力量是本不應該存在於人類之中的奇異現象，一旦這個規則被打破，那就說明，發生了很有趣的事情了——對我這個”維修者“來說。”

　　她帶著笑意的目光落到我的身后，空間中游蕩的風突然變得更熱，我不由得回頭望去，卻發現小愛那雙一直凝望著“紅”、深沉清澈的大眼睛中，此時正仿佛燃燒一般蕩漾著一抹詭異的暗紅，身周跳躍著的無形波動已經灼熱如同瘋狂舞動的海蛇，強烈至令我面向她的一側身體整個地感受到燒灼般的刺痛。

　　一股無形的波動在我驚訝的同時穿過了我的身體，在我的超級視覺中，如同蕩漾般的波紋般以小愛的身體為波源發射出來，在傳播了極端的距離之后便猛然收縮匯聚，向著依然微笑佇立的“紅”迅速地纏繞過去。

　　隱隱有仿佛金屬被壓扁一樣的吱吱聲在“紅”的身邊發出，晶瑩的黑發無風自舞，不斷地刷過我的手臂，“紅”的表情卻始終如一，未見任何的反應。

　　“小愛，快住手！”

　　遲鈍了數秒鐘，我才明白過來小愛已經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對“紅”發起了攻擊，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蹦跳起來，手臂一扯，已經帶著小愛遠離了“紅”十數米之外，另一側的手臂上，黑色的牙魅則已經無聲無息地探出了皮膚，微微地振動著。“非常抱歉，我的女兒對您無禮了……”

　　無形的波浪被我的這一行動生生地扯亂，小愛微微地悶哼了一聲，體表的波動漸漸地平息下來，眼神中那抹令人心悸的紅色突然變得血一般妖艷，瞬息之間又隱去，眼神依舊凝視著“紅”，小身軀則向我的身后挪動了兩步。

　　“無妨的，吃過苦的小孩子都比較不容易信任人。”“紅”始終是溫婉的，說出來的話更像是一名幼兒園教師，面對惡作劇的小朋友寬容地一笑：“這樣的力量對我造不成什麼傷害的，你不必過於擔心。”

　　她輕輕地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曾經站立的地面帶著一聲悶響陡然隆起，令那些隨從立即變得緊張，看到“紅”並無什麼異樣，這才沒有靠近過來，但是目光已經變得警惕。

　　“只是一些微小的樣本——我的隨從那里有人類制造的干凈、專業的採樣儀器，請你親自操作吧……我想你並不喜歡我或者我的隨從——”

　　她的話在半途消失了，突然間仰頭上望，而此時我的感官中，也捕捉到了螺旋槳特有的規律噪音。

　　我的隨從們，終於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