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殺戮（二）
師傅？
我嘴角微微挑起一絲笑紋，笑意卻沒有到達眼中。眼前的這一幕仿佛三流的動作影片，恩怨情仇之際，再牽絆上一些親情。
可惜，我並沒有心情奉陪。
對面的兩人似乎並沒有確定我們的身份，銳利的目光並沒有一直鎖定在我們身上，也許是我們剛換的這一身“合家歡”衣服迷惑了他們。
“不去打聲招呼？”我發現自己真的笑了，轉過頭，迎上的卻是姜笑難以置信和不知所措的目光。
算了。
我微微搖頭，輕拉了一下姜笑之后迅速地帶著小愛再次擠入了人群，貓著腰進入商店街眾多繁華的店鋪之中，身后的視線似乎一直沒有消失，時不時地掠過后脊，然而通過我隱藏在頭發中的感光細胞，卻沒有找到他們的身影。
難纏的對手。
“別停。”
穿越店鋪到了另一條街，我攔住有些怔忡的姜笑得細腰，毫不停留地快步進入了一家大型超市，直奔食品區——如果無法輕易甩掉對方，為防萬一，至少要補充一些能量。
仿佛一家三口一樣手挽著手假作挑選，大包的白糖在触手靈巧的動作中無聲無息溶入我的身軀——當然，還有大量的瓶裝水——在小愛微微閃著疑惑的目光中，飢餓的疲勞感覺稍稍退去，看到我舉動的姜笑拿出了自己的小盒子，卻被我輕輕阻止——光反應葯劑是迅速補充能量的寶貴東西，不能隨意浪費，時間充裕的話，這些普通的補充也完全足夠。
輕輕舒了口氣，我感受著能量的緩緩回昇，同時一些細而長的触手在胸口無聲無息的生成，輕輕地包住“心”，目光已經開始端詳周圍來往的人們，準備挑選一個替死鬼。
小愛已經在我的身邊，“六翼”對我來說便毫無意義，“心”也同樣如此，況且有它在身邊，我將難以擺脫那個姜笑的“師傅”的追蹤，百害而無一益。
“力量”或者金字塔的“頂端”，那不是我所追求的東西。
一位身穿大衣、身材也比較魁梧的男子落入我的視線，牽動我的嘴角微微上揚，小聲地解釋幾句之后，我離開兩個人的手臂，不著痕跡地移動到魁梧男子的身后，触手輕扯，準備將那個麻煩的寶物“移交”。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心”傳入我的神經，仿佛是咆哮著傳導的閃電，我的軀體瞬間變得麻痺，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強烈到連普通人也有所感應的波動爆炸般傳導開來，令附近的人都突然詫異地向這里張望，在姜笑緊皺著眉頭驚呼的同時，遠處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嘶吼。
不能分離？
我看著胸前的“心”，不知何時，它生出的眾多白生生絲線已經深深扎入我的血肉，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已經很大程度地融入了我的神經系統，絲絲縷縷糾纏，已經完全無法區分。
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的大腦有一瞬間變得空白，心里被計划失敗的懊惱充斥，隨即省起自己現在的處境，迅速地站起身子。
小愛輕輕地向咆哮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小手微微抬起，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強烈無形波動如颶風一般響著那個方向席卷了過去，所經之處所有的食品包裝都破碎、炸裂，連屋頂上的燈光也都無一幸免，無數各色碎片雪花般四下飛散，整潔有序的空間仿佛突然被放進了一台無形的碎紙機，瞬間變成支離破碎的混亂。
波動同時引發了照明電路系統的短路，全場的燈光瞬間熄滅，短暫的一秒鐘沉默之后，人們的驚叫聲瘋狂地響起，整個商場中頓時被嘈雜的噪音充滿，連方向都已經無法分辨。
如同世界末日的配音。
我在小愛舉起手的同時已有準備，燈光熄滅的瞬間，我的触手已經攀著支撐通風管道與照明系統的支架將身體拉到了人群的上方，另一只触手則迅速地將那小小的身軀攔腰抱起，拉了上來。
“凌！”
姜笑驚慌的哭喊從下方傳來，即使吸血鬼擁有紅外暗視能力，在這人群混亂奔走的場景中也同樣發揮不了多少作用。我在眾多感光細胞的視野中看著那個孤單的身影，触手伸出，向著姜笑健美的身軀卷去，她先是掙扎了一下，隨即察覺了那條“胳膊”的真實面目，立即癱軟了一般無力地任我把她的身體拉了上來。
“凌！”她哭著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淚水的濡濕溫熱從胸前傳來，現在的她仿佛無助的人類普通女子，完全不似受過訓練的吸血鬼，當時我初見她的平靜利落，早已不知所蹤。
“愛情”這種控制，強大到這種地步嗎？
我緊緊地抱住那縴細的腰身，感受她全心全意地依靠，触手卻沒有閑著，沿著通風管道的支架迅速地離開。胸前“心”的強烈信號漸漸地又消失，只是不知道是低過了我的感應程度，還是真的消失，姜笑的情緒雖然已經開始恢復，卻仍然不夠平靜，無法集中精力感應。
把所有的感官都提昇到最高，我沿著通風管道向著出口謹慎地移動，不但要防止后面的追殺者，還要盡量防備燈光恢復時被普通人看到。
動作突然頓了一下，我摒住呼吸——通風管道那嗡嗡的共振中，微弱地傳來了一絲異樣的震動，有規律地交替傳來，仿佛——有人也在沿著支架快速地爬行！
嘈雜的聲音造成了通風管道持續的震動，我放慢速度，多花了好幾倍的時間才確定確實有人在從我身后的方向快速地接近中，心中一寒。
現在這個商場中能有這種表現得，恐怕除了那兩名追殺者之外不會再有別人。
緩緩地鬆開触手，我輕盈地落地。
“凌，到出口了嗎？”姜笑尚帶著一點點鼻音地問，抬頭張望。她沒有那麼精細的感應，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
“有人追在我們身后。”
我湊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感覺她的肌肉立即變得堅硬，身體的熱度也上昇了一下。“我們從下面走，盡量擺脫這個麻煩。”
安撫地在她的背上輕拍了一下，我擁著兩人繼續向出口行去，触手盡量地伸展如羽翼一般將我們包裹在內，徐徐地在我們身周舞動著，將擠壓過來的人群推開去。
驚慌的人群如海潮般洶涌，從各個方向壓來，力道大的令人難以相信。遠處的地面和墻壁亮起了幾盞應急燈的綠色光芒，卻幾乎連不成完整的指示線，不知道是被我的小愛破坏了，還是很久未經檢驗，已不堪使用了。
不停地撥開一個又一個向我們靠過來的人，我在保護懷中兩人的同時，始終有一只細細的触手向上伸出，沿著屋頂的支架滑動，密切地感應著那微弱的波動。
嘈雜的噪聲背景之下，追蹤者模糊的“腳步聲”時隱時現，卻一直在向著我們靠近，即使我特意改變了一次方向，也讓我確定了，胸口的“心”仍然在發射著信號。
怎麼辦？
我本身是信號源，“心”又與我的神經系統緊密糾纏無法分離，完全排除了我偷襲追蹤者的可能性，讓小愛離開我的身邊留在后面襲擊追蹤者我是絕對不會允許的，而有這種能力的姜笑，她會對她的“師傅”下手麼？
在疾行中冷靜地思考，我做出了結論——雖然不願意，但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還是逃走，趁著混亂的掩護消失在人群中，盡快地遠離這里或者找出遮蔽信號的方法——看起來前者可能性比較高。
“這信號有可能被屏蔽嗎？”
我低下頭輕輕地問姜笑，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我不知道。”她露出不安的神情，咬著小小的唇：“我想即使有，也是最絕密的情報，即使元老合議庭也不可能被告知……對不起……”
“嗯。”我安撫地拍拍她的后背，答案一如我的預計，雖然失望卻並不強烈。“沒關係，這不是你的錯。”
然而，現在卻真的只能逃走了。
我在內心輕輕地嘆息一聲。
光明的出口開始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中，令我不得不收縮触手，盡量靠手臂和身體阻擋周圍洶涌的人流，能量開始向下肢匯聚，準備一出出口，就立即發力狂奔。
搭在通風管道上的触手也收了回來，同時也失去了對敵人的監視，我只能盡量地保持自己處在人群的中央，讓周圍的人給我制造出快取。
到了。
刺眼的光明令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微微下蹲，狂暴的能量在雙腿的肌肉中匯聚，借著人群涌出的混亂，我如離弦的箭一般帶著兩人向著前方空曠的地方奔去——抱著小愛，拉著姜笑的手。
剛剛離開門口一段距離，姜笑突然驚叫：“上面！”
她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雙眼中充滿了焦急，我心頭一凜，隱藏在身后的感光細胞迅速上望，晃動的視野中，一道模糊的影子正在以極高的速度從空中向我扑來。
無暇仔細觀察，我迅速地將触手在附近的一根路燈杆上一纏又收回，高速奔行的軀體猛地一歪，強行該變了前進的軌跡。
一道無形的波動在同時從小愛的軀體中發出，重重地推了那人影一把，沉悶的轟響在我身側傳出，地面也隨著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伴隨著幾聲人類的慘叫——我方才前進的軌跡上，路面碎成了一個近一米寬的圓形裂紋，附近幾個人痛呼著倒在地上，似乎被四濺的碎塊所傷。
模糊中有一個瘦削的人影從裂紋的中心站起身來，落在我高速移動的視野中。與此同時我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不顧能量的消耗向著前方狂奔。
瘦削的人影倏然在原地消失，下一秒鐘已經掠出了近20米的距離，隨即以驚人的高速向我的方向狂奔而來，幾名躲避不及的人類被直接撞飛，重重地落地之后都寂然不動，似乎已經失去知覺，又引來一些煩人的驚叫聲。
這是什麼？
我驚訝於追來者的強悍，他的速度快到令我也心寒的地步，不得不不顧后果地再次增加能量，也無暇再顧及前進方向上是否有無辜的行人。
抱著那小小軀體的手臂緊了一緊，以免她受到撞擊的影響。
“那是什麼？！”姜笑死死地盯著后面的追蹤者，緊緊地摟住我的腰隨我一起狂奔：“他的速度太快了！我在族內也從未見過比他還快的！”
即使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帶著兩個人的我速度也明顯比他慢上不少，而能量的消耗已經接近短時間內的極限……微微皺眉，我低下頭：“小愛！你能阻止后面的那個人嗎？”
清澈而平靜的大眼睛中一絲紅色一閃而逝，隨即我前胸的皮膚感到了劇烈的灼燒感，強烈的波動穿過我的身軀，在身后我經過的路徑上徘徊，樹起了一堵無形的墻。
幾乎是下一秒鐘的事情，追來者劇烈地撞到了那堵“墻”上，空氣中傳來了刺耳的聲響，勉強再向前突進了幾米之后，那瘦削的身形被筆直地頓在原地，懷中的小身軀隨之顫抖了一下，小臉變得蒼白。
我的心如同被針扎了一下，痛惜地收緊了擁抱著她的手臂，心情卻變得輕松許多，追兵被成功阻擋令我精神為之一振，似乎疲勞的雙腿也變得更加輕盈。
閃電般的閃光突然在我前方閃了一下，隨即我正在奔跑的腿猛地一軟，身軀莫名地向下墜落，姜笑不假思索地立即扯了我一把，下一秒鐘卻在另一道光芒閃過后，如我一樣猛地向下一墜。
那是什麼武器？
與地面越來越接近的我已經不能再顧忌什麼，堅實的触手全力伸展代替了無力的雙腿，阻止我跌倒的同時也維持著我的速度——目光所及，我的膝關節附近有拳頭大小的衣物連同肌肉都消失不見，赤裸的白色骨骼附近無數細絲正在瘋狂地揮舞，尋找失去聯絡的“鄰居”。
姜笑的情況應該也類似——我在思考的同時以触手不斷地改變前進的方向，然而触手的效率始終比不過雙腿，又加上姜笑的重量，速度迅速地下降到幾乎如普通人的水平。
閃光在其間再次出現了兩次，卻都被我避過，然而繁忙的商業街卻又增添了無辜的犧牲者，面對可怕的閃光和被触手包裹不似人形的我，人群如同被潑了硫酸的螞蟻般散開，驚叫聲，哀號聲哭泣聲充斥整條街道。
受傷的腿迅速地恢復了功能，然而面對那可怕的未知武器我已經不能單靠速度，触手一甩，將自己的身體向著旁邊的一家不知什麼商店的大門扯去。
轉折的瞬間，眼前突然一亮。
怎麼了？
我帶著兩個人一起沖進了商店的大門，巨大的力量讓我無法煞住身形，沿著光滑的地面一路滑行，直道后背撞到了什麼堅固的東西上才停了下來，周圍是模糊的驚叫，模糊的場景。
一只小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胸口，甚至令我感覺到痛，然而詫異的目光垂下去的時候，我在瞬間如同墜入冰湖。
縴細的小身軀微微地急促起伏，胸前的童裝上出現了一圈詭異的灼燒痕跡，小小的唇已經一片蒼白，那小小的身軀如同紙片一般，被輕輕地穿透。
心臟呢？
我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在那手臂粗細的傷口中尋找，周圍細白稚嫩的肌膚和傷口已被碳化的漆黑仿佛抽象派的藝術品，對比強烈的令我如同被撕裂。
然而無論如何我也找不到那應該存在於那里不停搏動著的小小心臟，所見的只有焦黑和暗紅，手指甚至已經被那些溫熱的粉末染黑。
似乎有一只手在拉扯我，然而我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外界的資訊，強烈的憤怒和驚惶令我仰頭上望，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哀嚎。
心，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啊！！！————
我不顧一切地站了起來，触手如同狂風中的條帶一般狂暴地揮舞，胸膛里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的灼熱，下一秒鐘，尖銳的嚎叫再次從我的喉嚨里發出，周圍所有隨之振動的東西都在同一個瞬間支離破碎，再以我為圓心，狂暴地噴射出去，激起無數密集的響聲。
“凌！”姜笑捂著耳朵大聲喊叫，凄厲的呼喊卻如同大海中的一朵小浪花，瞬間被淹沒。
我的小愛！
不……我不能浪費時間，我還有辦法！
腦中靈光一閃，我停止了嚎叫，猶自帶著暴怒的表情低下頭，數條触手在我的指揮下顫動著，尖端漸漸地變細，迅速地伸展著進入縴細身軀那可怖的傷口中，與那些被灼斷的血管一一結合，隨后相互之間迅速地融合在一起，模擬出一個全新得心臟，隨后其他的触手如同網一般將那小小的身軀托了起來，緊緊地固定在我的背后。
我要殺了你！
咆哮著，我沖出了商店的門。方才的沖擊波破坏力遠超過之前的那次，直接令對面的建築物也一片狼藉，所有的門窗全部破碎，路面上撒滿了晶亮的殘渣。
視野中立即捕捉到了那也在靠近的身影，我俯下身子，如同野獸一般竄了出去，牙魅在我的手臂上如同瘋狂一般地劇烈震動著，發出的已經不是低沉的嗡嗡聲，而是如電鋸一般驚人的強烈摩擦聲響。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那瘦削的身影和我一起向兩旁墜落，劇烈的疼痛令我手臂顫抖，憤怒之中也增添了一份驚訝——我的牙魅，竟然沒有切入他的身軀！
無聲無息地，那瘦削的人影又站了起來，手臂上出現了一條長長的划痕，在那翻卷的血肉下面，金屬的銀色光澤隱隱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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