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刻石驚濤裂岸的第一筆。

第八卷 第六章 懷抱
　　本市最大的港口附近，某棟大樓的屋頂。

　　“你們都是行家里手，這方面肯定都受過專門的訓練，我就不多說什麼了。”

　　我的嘴角掛著一絲微笑，在直昇機喧囂的狂風中手掌下意識地攬住小愛潤澤的青絲。這個計划實在是有點瘋狂，不過，也只是表面上而已，我真正的打算現在只有我自己知道。“總之，鬧得越大越好，敵人越緊張，我們就越安全。”

　　“了解——老大，你真是一個好上司，知道什麼時候該撒手。”李和霖懶洋洋地在直昇飛機上望著我，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太淺了，分不清其中蘊含的意思：“不過，老大，我們是真的要殺了大使，還是就嚇一嚇他？”

　　“……隨便。”

　　毫無笑意的笑容爬上我的臉，拋出這兩個字之后，我拉住小愛細弱的小手，轉身快步離開——是不是真的殺掉大使無關緊要，是哪國的大使也無關緊要，關鍵是暗殺行動要做的似模似樣，玩得越大越好，務必令人類全部的武裝力量都被驚動，那樣一來這個城市所有不具官方身份的勢力其活動範圍都將被極大地壓縮，不得不暫時龜縮起來，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同樣的，也就減少了對我們的威脅。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我只需要他們去引開注意力而已，如果他們能回來固然很好，一切按照原先的計划撤離，如果回不來，那麼他們，就會成為敵人的誘餌，而我，則會通過目前只存在於我一個人心中的祕密途徑，安全地離開。

　　總之，關鍵是要把事情鬧大。

　　人類是一種群體動物，一旦集體的力量被驚醒，即使是吸血鬼，也不得不考慮其中的得失，三思而后行。

　　至於他們自己……憑借我所給與的優秀血統，有心算無心之下，逃跑，應該不成問題吧……他們之中哪一個也沒少干過這種活，個個經驗豐富啊！

　　嘴角的笑容擴大，添了一點真正的笑意。我退開來一段距離，在狂風中目送直昇機載著手下們離開，隨后輕輕地將小愛縴細的軀體抱了起來擁在懷里，柔弱無骨的單薄感覺令我難以抑制地泛起無盡的憐惜，同時也令記憶的一角輕輕地裂開了細微的縫隙，突然有一種帶著淡淡憂傷的幸福感覺從心頭掠過，我無言地將手臂又緊了一緊。

　　記憶中，也曾經有無數的夜，我緊緊地抱著曾經更為單薄的小身軀，於黑暗中倉惶奔逃、躲避，有時搜索的警察從我們的藏身之處喧囂而過之時，我們便會如現在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於黑暗中等待著未知的下一分鐘。

　　一切，遙遠得仿佛上一世的事情，卻又清晰得如同傷痕般深刻。

　　“均，變得強壯了呢。”小愛靜靜地把小臉貼在我的胸膛上，攤平縴細潔白的小手緊貼著我的心臟部位，感受、聆聽著我的心跳，隨后輕輕地說著這樣的一句話，童稚的聲音甜軟而清靈，如同緩緩向內心滲入的蜜漿。

　　“嗯，是的。”

　　活化細胞從我的臉孔上無聲無息地退去，我微笑著微微低下頭去，以真實的臉孔和那細膩精致的小臉輕輕磨蹭著，感受著那幼稚肌膚的柔嫩與細滑，滿足地輕嘆了一口氣：“我變得強壯了，非常得強壯，實際上，這個世界上能威脅我的——”人“已經不存在了，即使調動一支軍隊來，我也能輕松帶著你逃出包圍，呵呵。”

　　懷中的小人兒沒有說話，縴細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胸膛，好半晌之后，才幽幽地抬起頭來，清澈而深邃的漂亮大眼睛看著我，隱隱地似有水光波動：“還要嗎……我們，以后還要不停地逃嗎？”

　　清靈甜美的童音聲音很小，落在我的耳中，卻令我情不自禁地頓了一下。

　　今后還要不停地逃嗎？

　　……我的愛，其實我也在迷茫，我也不知道答案啊……吸血鬼的力量我並不放在心上，首先他們並不能看破我的偽裝，其次，他們的力量也不能對我造成很大的威脅，雖然要和他們對抗很難，但是要從他們的包圍中逃……離開，基本上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但是——月色。

　　“不用了，我作為獵人的生命已經結束了——我們離開了這里之后，就找一個小小的國家，在遙遠的小鎮上買一棟大大的房子，就是你在電視上最喜歡看的、有著很大很大院子的那種，春天可以在青青的草坪上打滾，冬天可以堆起大大的雪人，然后在暖和和的大壁爐前面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甜甜的冰激凌……”

　　仿佛夢囈一般，我微微低頭，用很輕的聲音在小愛的耳邊描繪著我所渴望的將來。然而每一項我訴說的景象在腦中顯現的時候，總有一個少年的陰影肆意地站在一旁，不停地冷笑。

　　月色。

　　“……如果……我”餓“了怎麼辦？……”

　　懷中的小人兒嘆息一般說出了令我驟然一震的話語，我的心仿佛突然灌滿了鉛一般，沉沉地向下墜去……是的，我幾乎忘記了，“p”是要吃人的，否則自己便活不下去。

　　“你生氣了嗎……均？”

　　感受到我突如其來的沉默，小愛微微側著臉孔看我，清澈的大眼睛不復之前的深邃，微微露出惶恐：“我沒忍住……沒有葯丸了……我知道，那是不對的，可是我很餓、很餓，那些——那些東西又那麼的香……均……你生我氣了嗎？……”

　　細細的童音變得有些急促，那小手不安地在我的胸膛上輕輕移動。我的小愛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帶著微微的心虛，笨拙地撒著嬌……

　　“我沒有生你的氣，今后也一樣，餓了，就”吃“。”

　　咬緊牙，我以嘶啞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出口之后突然覺得心里漸漸地輕松了，隨即長長地吐了口氣，伸出手去，輕輕梳理那晶瑩潤澤的黑色瀑布。

　　……我的愛，你已經是我的一切，無論如何，我都將讓你生存下去，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

　　似乎微微有些驚訝，懷中的小愛挺直了身軀，離開了我的胸膛，定定地看著我。

　　面對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我微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柔弱的身軀再次回到我的懷中，緊緊地貼著我的胸膛，抱住我脖子的胳膊如此之用力，以至於令我產生了輕微的窒息感，片刻之后，胸口處的肌膚隱隱傳來了淚水的溫度。

　　“這件衣服很貴的，小哭包……”

　　我深深地吸氣，心中是一種酸酸的幸福，並不漫長、卻曆經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之后，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我發誓，即使是拼上我的性命，也不讓任何力量從我身邊將你奪走。

　　無論前方是何等的荊棘，只要握著你的小手，我就會擁有勇氣。

　　沒有再說話，我抱著懷中小小的身軀開始了樓頂上的跳躍，在做出進入樓梯間的假象之后，活化細胞在背部如羽翼一般展開，將我們擁抱著覆蓋住，對著天空的部分變成了樓頂一般的偽裝色，對著地面的則變成了純凈的天藍色，我放開全力加強過的感官，用触手緩緩地沿著外墻向下移動，一段距離之后選中了外墻上一處用作裝飾的小小平台，站在上面之后，我用触手上的吸盤牢牢地吸住身形，活化細胞隨即向我的頭腳兩端開始延伸，如一層繭一般將我們團團地包圍其中。

　　小愛一直蜷伏在我的懷中，對我身上的變化仿佛絲毫沒有感覺一般，只是緊緊地擁著我，靜靜地。

　　“好了。”

　　我輕聲說，愛憐地撫摸著懷中小人兒的黑發。小愛抬起頭來，靜靜地打量了幾眼包住我們的繭之后，又回到我的胸前，清澈的大眼睛波瀾不驚，平靜的令我略有些驚訝——什麼樣的經曆，令我的愛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成熟到令我陌生的程度？或者，是因為被吸收了的獵物的原因？

　　繭中雖然並不是完全的黑暗，但是卻足以令我的視覺中失去了顏色，變成了黑白圖像的那張精致的小臉更顯得嫵媚而白皙，在我因思索而凝視的剎那，突然間與記憶中空靈美麗的臉重疊起來，令我有一瞬間的迷失。

　　空靈。

　　我情不自禁地輕輕吸氣，感受那墨玉般潤澤的黑發散發出來的相同奇異香氣，思念如同決堤的潮水，突如其來。

　　空靈，你能看得到我們嗎？你會不會想念我們呢？你是那麼決絕地拋棄了自己的生命，也拋棄了小愛，當時的你，是怎樣的想法呢？

　　“空靈……”

　　我以極低極低的聲音輕輕呢喃，淡淡的酸楚沿著脊髓徘徊，令我的眼眶開始溫熱。

　　懷中的小愛無聲地抬頭看我，清澈的大眼睛似乎不再平靜。

　　“你想媽媽了？”

　　她在我的懷中向上移了移，柔潤的小嘴靠近我的耳朵，隨著甜美的聲音，細細的熱氣陣陣地掠過我的臉側。

　　好痒。

　　“是啊……”我微笑，輕輕地干咳了一聲。“你現在能接触到多少媽媽的記憶了？”

　　淺淺的期待在內心中泛起，作為與眾不同的天生的“p”，小愛體內沉睡著空靈的記憶，隨著她的成熟，越來越多的屬於空靈的細節將被納入她的記憶，雖然並不會成為另一個空靈，然而……總之，當空靈消失於這個世界上之后，小愛，就是最接近於她的存在。

　　曾經的愛與悲傷在我的心中沉睡，被緊緊地密封著，然而每見到那張越來越相似的臉孔，嗅聞著那幾乎毫無二致的奇異香氣，這封印的力量就每況愈下，漸漸龜裂。

　　“……依然很少呢。”

　　小愛沉默了一會之后，輕輕地搖了搖頭：“媽媽的記憶……比別人的要龐大上許多，我一直看、一直看，卻總也看不明白，只好先放在那里。”

　　“是嗎……”

　　些微的失望涌上我的心頭，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卻隨即想起了一件事情——吞噬了獵物之后的“p”，將會受到“獵物”的意志的影響，漸漸積累之后，終將因此而變得瘋狂——“小愛，你能感受到那些被你——恩，”吸收了“——的人的意識麼？”

　　“只有記憶會留下來呢，好像一個個大柜子，存在放在這里，我想找什麼的話，就打開這個柜子，然后我就能做得像他一樣好。”

　　小愛微微地搖了搖小腦袋，隨后又指了指頭部：“身體和力量也會變強……而且，如果是同類的話，會增加很多、很多呢……”

　　同類？

　　我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猛地捉住了那柔弱的肩膀：“你見到過同類了？是不是身穿灰扑扑的奇怪衣服，戰斗起來很有技巧？”

　　“不是啊……”小愛清澈的大眼睛中翻起了一絲的疑問：“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他們是”綠茶“的，好像還是”首領“，就是你曾經找過的那個”綠茶“……他們一堆人都是呢，都很強大的、很嚇人的，這件事情連”綠茶“的人也不知道……后來我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逃了出來，”綠茶“的人受傷了，所以我們去了醫院——”

　　一堆人都是？難道，狙擊我的那三名高度疑似“p”的神祕殺手，竟然是“綠茶”派出來的？可是，為什麼呢？

　　“綠茶”並不兼營“人命”的買賣，而我最近也根本沒和“綠茶”接触過，不太可能触犯他們的什麼利益……難道，是“閱心”帶來的麻煩？他們的黑道恩怨把我牽扯了進去？

　　——眾多的想法在我腦海中如同焰火表演般，此起彼伏地閃現，卻都亂成一團，根本無法作出判斷。

　　“均？”

　　小愛冰涼的小手伸了過來，從兩側貼住我的臉，細膩的涼意將我從沉思中驚醒，伸出溫暖的大手把兩只冰涼的小手覆蓋住，勉強一笑：“怎麼了，小哭包？”

　　那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緊緊地注視著我，幼稚而嫵媚的臉孔上是嚴肅的神情，令我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怎麼了？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均，我知道了一個祕密。”

　　柔潤的小嘴小幅度地張合著，悅耳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仿佛是神祕的咒語：“媽媽，並不是本來就會”餓“的，她是被制造出來的，為了某些坏人的野心……”

　　“是啊，我知道。”

　　我的臉上是凄涼的笑意，約書亞年輕儒雅卻如同毒蛇般的臉孔在我的記憶中突然變得清晰無比，那個晚上所經曆的一切，此刻竟是如此得清晰，我能記得和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甚至是他收藏的每一具被剝皮屍體的臉孔。

　　——原來仇恨有如此的力量，即使當時還是個垂死凡人的我，也被激發出如此之強的記憶力——“這個祕密，我在被警察捉住之后就知道了……我現在清晰地記得仇人的臉孔和名字……我會給你的媽媽報仇的，我發誓。”

　　“均……你知道了嗎？”

　　小愛精致的小臉孔上露出了一些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原先的平靜：“嗯，我也有了很強的力量呢，我會幫助你打敗他們的。”

　　“好啊，全靠你了，小超人。”

　　我輕輕地貼近那張精致的小臉，用鼻子和那小巧的鼻尖輕輕磨蹭著，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經曆了諸多坎坷之后，同樣脫離了“人類”範疇的我們，關係卻比在獵人的時代要親密了許多，至少在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小愛很少接受我的懷抱，每次交談也只是寥寥的幾句，根本不能想象如今天這般長久而親密的對話。

　　這，也算是忍受了苦難的報酬吧，生離死別之后，才能更加深刻地體會思念的滋味。

　　“可是，軍隊好可怕的……電視上演得，他們很多人，而且，都拿著槍——”精致的小臉微微瑟縮了一下，臉上露出一些不安：“被子彈打中好痛的，而且要把它們都擋住很不容易——”

　　我忍不住笑了，抬起一只手，活化細胞涌動之間，一層強韌軟骨組成的裝甲就出現在我的皮膚表面：“放心吧，膽小的小兔子，現在子彈也射不透我的皮膚了呢！而且那些人只不過是黑幫，頂多是幾百或者幾千人，離軍隊的規模，還早得很呢……”

　　清澈的大眼睛略有些不解地看著我，柔潤的小嘴輕輕開合了幾下，數秒鐘之后，才以我幾乎沒聽清的音量呢喃：“可是，是軍隊啊……”

　　“什麼？”

　　我的心中是滿滿的喜悅，小愛在我的面前表現出孩童的樣子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隨著她的成長和我的“狩獵”，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迫使她沉默而早熟，而今天，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小小的、纏人的女孩，那種被依戀、被信任的幸福在此刻失而復得，感傷與喜悅交織，幾乎令我哭泣。

　　“是軍隊啊！”

　　小愛對著我用力地點頭，“讓媽媽變得會”餓“的，就是軍隊啊！”

　　“什麼……”

　　我緩緩地直起了身子，讓那縴細的身軀離開了我的懷抱：“是軍隊？”

　　軍方？

　　軍方制造了空靈？“p”？

　　迷茫如同驟然陰暗的天空，瞬間將我的好心情完全驅走。我茫然的目光對上小愛漸漸變得沉靜的神色，對上那雙清澈深邃的大眼睛，無法用語言形容心中那種混亂的感覺。

　　“小愛……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

　　喘息著，我覺得心臟被揪得死緊、死緊。